顾涵收拢文件时,牛皮纸封面蹭过铝制保温杯,留下道浅淡的水痕。推开门的瞬间,走廊像被正午阳光浸透过的宣纸,天井斜斜切下的光斑里,浮尘正绕着廊柱旋转成金环。而光斑边缘的阴影里,骆嘉怡的影子被拉得细长,高跟鞋尖点在地砖拼花上,像枚无处安放的休止符。
他捏着文件夹的手指骤然收紧,纸页边缘硌得指节发白。女孩垂在身侧的指尖正无意识卷着设计稿一角,厚实的铜版纸被碾出细密的褶皱,就像她眼底没藏住的失落 —— 那情绪像墨滴入清水,从瞳孔深处晕开浅淡的灰,却在顾涵看过来时,迅速凝成故作平静的冰面。
“下一场戏的造型。” 她侧身从他臂弯旁穿过,香奈儿五号的淡香里混着纸张油墨味,高跟鞋叩地声本该清脆如琴键,此刻却像踩在浸了水的绒布上,尾音总带着不易察觉的虚浮。化妆间的镜子映出她放下设计稿的动作,指尖划过祁祺搭在椅背上的羊绒围巾,那截羊毛流苏在她指腹下颤了颤,像谁没说出口的叹息。
顾涵靠在廊柱上,看她在镜前铺展布料的背影。阳光从她发间漏下来,在瓷砖上投出细碎的亮斑,却照不进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他想起上周她蹲在片场帮祁祺别胸针的模样,那时她眼里的光比棚顶所有射灯都亮,而现在,那束光正毫不留情地穿透他,落进隔壁化妆间的羊绒围巾里。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牌亮着幽绿的光,像枚被遗落的薄荷糖。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混着远处场记板的脆响,在寂静里碎成无法拼凑的残片。
骆嘉怡将造型板在镜前一字排开时,金属搭扣碰撞出清浅的声响。她俯身检查散粉盒的指腹擦过镜面,留下道转瞬即逝的雾痕,就像走廊里那声未及出口的叹息。桌上亚克力收纳盒里,眉刷与海绵蛋码得整整齐齐,唯独祁祺常用的那支遮瑕刷,刷毛上还沾着昨夜残留的米色膏体 —— 她本该在今早第一时间清理,此刻却只是用镊子将它挪到收纳盒角落。
祁祺盯着镜中她的倒影,羊绒围巾滑落肩头也未察觉。女孩掀起假睫毛包装盒的动作过于专注,睫毛钳在灯光下划出的弧线,精准得像在执行某种仪式。直到她的指尖第三次掠过他常用的保湿喷雾瓶,他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线:“…… 辛苦了。”
骆嘉怡转身时,耳坠上的水钻晃了晃,映在镜面上的光斑碎成星子。“分内事。”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了一瞬。然后门又被推开,几位对戏演员陆续走了进来,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嘉怡姐又在抠细节呢?” 扎马尾的女演员把剧本拍在桌上,发圈上的樱桃吊坠蹭到骆嘉怡刚摆好的口红阵列,“昨儿半夜还见你在服装间改袖口,跟祁老师一样是片场永动机啊!”
“可不是嘛,” 戴眼镜的男演员推了推镜架,镜片反光掠过祁祺突然收紧的下颌线,“上次雨戏那场,嘉怡姐举着吹风机追着祁老师跑三条街,这敬业度 ——”
祁祺微微抬眼,目光在笑闹中找到骆嘉怡,声音不高却透着真诚:“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总是值得尊敬的。”
骆嘉怡没说话,只是轻轻一顿,随即将注意力又落回手边的笔记本上,仿佛不曾听见。
可镜子里的她,耳尖微红。
而祁祺的神情,始终平静礼貌,没有多余情绪,仿佛他只是在说一句普普通通的赞许而已。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有些话,哪怕只是泛泛而谈,也足以令心海起涟漪。
午间场记板的余响还在走廊回荡,祁祺拧开保温杯时,指腹蹭过杯壁上未干的水雾。刚喝两口温水,手机在折叠桌上震了震,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瞥见舒凯头像旁跃动的消息提示 —— 那串绿色对话框像滴进白开水中的柠檬汁,猝不及防漾开酸甜的涟漪。
【露营定好了,地儿超棒,关键是——刘奕羲答应一起去啦。】
祁祺唇角一扬,直接拨了电话过去。电话接通那头,舒凯语气就透着邀功的得意:“兄弟,我是不是够意思?” 祁祺靠在椅背上,语气懒洋洋的:“你够意思?你分明是借我过生日,顺道牵线你追王瑛子吧?”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舒凯杠铃般的笑声,震得祁祺不得不把听筒拿远些:「这叫双喜临门!你俩上次在咖啡馆大眼瞪小眼的场面我可记得 —— 我跟瑛子往中间一坐,篝火晚会烤棉花糖都能多几分自然!」少年人越说越得意,「四人局才是社交黄金比例,懂不懂?」
祁祺指尖蹭过保温杯磨砂面,忽然压低嗓音,尾音带着使坏的笑意:「那晚上怎么安排?总不能四个人挤一顶帐篷吧?」
舒凯一顿,立马会意过来,语气暧昧:“你放心,到时候我拉王瑛子一起收,你就跟你家小羲——独立空间,天时地利。”
祁祺摇头失笑,语气却透着嫌弃:“你这安排,怎么听着都是在假公济私。”
舒凯一本正经:“诶,小祺祺的感情已经开花结果了,就不能为兄弟考虑考虑?我这叫借东风,懂不懂!”
祁祺低头拧开杯盖,喝了一口水,语气慢悠悠的:“算了,地点定了吗?现在订还来得及?”
“早搞定了!”舒凯信誓旦旦,“我办事,你放心——不出岔子。”
祁祺“嗯”了一声,嘴角还带着一点没散开的笑意,手指点着手机屏幕,心头却已经隐隐期待起那个即将到来的露营日。
《风起之路》的杀青倒计时牌翻到第十天时,摄影棚的空调还固执地吐着冷风。骆嘉怡跪在服装架前调整男主角的西装衬里,指尖捏着的白棉线穿过扣眼时,突然抖了一下 —— 那截本该笔直的线头,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波纹。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玻璃罐里的别针在移动时发出哗啦声响,像谁在远处摇着沙铃。
“嘉怡姐,道具组问雨戏那把伞的伞骨弧度……” 对讲机里的声音刺啦作响,她扯着电话线走到熨烫台旁,蒸汽熨斗喷出的白雾裹着薄荷糖的气息,忽然就模糊了视线。挂在墙上的场记板显示,从昨夜的夜戏到今早的晨戏,她已经连续工作十七个小时,保温杯里的温水早凉透了,杯壁上凝着的水雾像她没说出口的疲惫。
当她踮脚去够最高处的防尘罩时,帆布鞋底在光滑的地砖上滑了一下。世界突然开始旋转,挂着的戏服变成彩色的河流,远处传来的场记板脆响被拉成漫长的蜂鸣。膝盖撞上金属衣架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像深秋最后一片落叶坠地的声响。
“砰 ——”
定制西装的防尘罩最先落地,扬起的微尘在光束里狂舞。骆嘉怡侧倒在服装架旁,额角磕在木质辅料盒上,散落的珍珠纽扣滚了一地,有几颗掉进她松开的指缝间,冰凉的触感像眼泪。
刘奕羲正巧从搭景区走过,手上还捏着刚刚改完的一页剧本。听到动静,她立刻加快脚步冲过来,将剧本放到椅子上,蹲下身查看骆嘉怡的状态。她神情镇定,轻拍骆嘉怡的脸颊:“听得见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看着骆嘉怡面色发白、冷汗淋漓,刘奕羲立刻道:“是低血糖,快让一让,别围着她,给她点空气。”
人群被她一喝,顿时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有人急忙去找医药箱,有人赶去通知导演。
此时,导演正在另一个棚景区,正与沈瓷讨论即将拍摄的一场重头戏。听到工作人员跑来禀报:“导演,不好了,骆嘉怡晕倒了!”他眉头一皱,立刻放下对讲。
沈瓷闻言也跟了上来,两人快步朝出事地点赶去。
沈瓷赶到现场时,刘奕羲正半跪在骆嘉怡身旁,动作温柔而专注地扶着她的肩,为她缓缓地喂着水。她的声音压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脆弱的片刻。
"慢点喝," 刘奕羲的声线轻得像羽毛拂过琴键,指尖轻轻叩着骆嘉怡的后颈帮她顺气,"感觉好点没?"
阳光透过布景上方的缝隙斜照进来,在刘奕羲身上落下一圈温柔的金边。就在她微微俯身的动作间,一道银白色的微光倏地滑出衣领——
那是一枚羽毛形状的项链吊坠,细长而轻盈,仿若被风轻轻托举着,自颈间垂落,闪着温润而隐秘的光芒。
沈瓷的目光倏地一凝,瞳孔里的银光骤然收缩 —— 那枚旋转的羽毛吊坠,她再熟悉不过。骆嘉怡曾经为它画过三张草图,从羽翼的构造,到金属的反光质地,再到她眼中赋予它的含义——
祁祺曾在巴黎亲自挑选,并送给那个“还不是女朋友”的女孩。
此刻,银羽吊坠垂在刘奕羲锁骨间,月光般的纹路在阳光里流转,与她俯身喂水时紧抿的唇角、睫羽下冷静的光晕彼此呼应,像一首用旧时光谱曲的无声赋格。
沈瓷喉间骤然发紧,心口却猛地一紧,像有人悄无声息地揭开了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答案。她站在原地,几秒钟里竟忘了向前一步。那抹银光在她眼里,几乎刺眼。
刘奕羲指尖仍轻叩着骆嘉怡的后颈,全然未觉锁骨间的银羽正将秘密抖落在光里。她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阴影,语气温柔得像揉碎的月光,一遍遍重复着:"再喝点温水,马上就好了。"
骆嘉怡的意识正像退潮般从指缝流失,温水的暖意刚漫过舌尖,就被突如其来的眩晕卷走。她努力睁眼看向上方,棚顶的光束里浮动着无数微尘,其中一缕忽然凝作银白的羽毛形状,羽轴上的纹路像流动的月光,在她瞳孔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那片羽毛仿佛真的从空中飘落,尾端的碎钻闪了闪,像振翅时抖落的星芒。她想抬起手去接,指尖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任那幻影擦着睫毛掠过,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灼眼的亮痕。
"羽毛…… 掉下来了……" 她喃喃着,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在这个词语上。喉间溢出的气音惊飞了光束里的尘埃,而那枚真实的银羽吊坠,正悬在刘奕羲锁骨间,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摇晃,像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悄然沉入骆嘉怡失去意识的黑暗里。
剧组很快叫来了医护人员,现场恢复秩序的同时,担任剧组统筹的工作人员也迅速跟进,协助医护将骆嘉怡送往附近医院。助理也在第一时间跟上,替主创团队协调医院相关流程。
医院长廊只余护士站的电子钟滴答作响。骆嘉怡的母亲踩着高跟鞋冲进病房,香奈儿套装的珍珠纽扣在胸前轻颤。她在病床边俯身时,手包滑落在椅子上,指尖触到女儿手背上的留置针贴,精心描画的眉尖瞬间蹙起:"怎么就累成这样了?上周视频还说剧组吃得好......"
骆嘉怡扯了扯干裂的唇角,监护仪的绿光在她眼下青影上晃动。她抬手想拍母亲手背,却被输液管牵扯得顿了顿,指尖最终落在母亲的腕表带上:"妈,真不碍事..." 喉间泛起的甜腥让她轻咳了两声,氧气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喝瓶葡萄糖的事。"
医生指尖划过病历夹上的体温曲线,听诊器金属头还留着掌心的余温。他将血压单夹回文件夹时,纸页摩擦发出轻响:"低血糖晕厥是直接诱因,连续超负荷工作才是主因。" 钢笔在医嘱栏划出利落的弧线,"现在需要绝对静养,三餐必须定时定量 ——"
骆妈妈攥着女儿的手突然收紧,手镯在腕间撞出脆响。她盯着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精心打理的卷发垂落脸颊,语气里的嗔怪混着鼻音:"放着工作室的总监不做,偏要钻剧组熬大夜?" 珍珠耳钉在日光灯下微微颤动,"你是我们捧在手心长大的,怎么舍得看你在片场吃这种苦?"
骆爸爸将皮包放在床头柜,定制西装袖口的金袖扣轻轻撞在金属护栏上。他掌心覆上妻子颤抖的肩头: "孩子有自己的打算",他的声线带着常年经商的沉稳,却在望向病床时柔了下来,"你忘了她大学时为了赶设计稿,在工作室熬的那些夜?咱们女儿啊,认定的事就会做到底。"
骆嘉怡望着监护仪的绿光在父母脸上明明灭灭,喉间忽然泛起葡萄糖的甜腻。她眨掉睫尖的湿意,输液管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印着医院 LOGO 的被角:"爸、妈..." 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其实你们知道的,我进这个剧组……不仅仅是为了工作。”
她停顿了一下,低头摩挲着医院提供的纸杯,嗓音缓缓地说:“我……喜欢祁祺。真的很喜欢他。从他在银幕上的角色,到后来的真实相处……越了解,越认定。”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骆妈妈指间的钻戒在日光灯下闪过一道凝滞的光。
"我知道你们觉得这像一时兴起," 骆嘉怡将纸杯轻轻放在床头柜,杯底与玻璃面碰撞出极轻的声响,"可当我看见他蹲在道具间帮场工修灯架,袖口沾着油漆还笑得像个孩子时..." 她忽然攥紧了床单,指节在纯棉布料上压出白痕,"这个每天被镁光灯包围的人,私下里会记得每个工作人员的情况 —— 妈,我怎么能不心动呢?"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输液管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剧组的三个月,我不是骆家大小姐,只是跟着服装组跑前跑后的嘉怡。我想让他看见的,从来不是那些头衔,而是会为了一颗纽扣缝到凌晨、会因为他一句 ' 这戏服真好看 ' 就偷偷开心一整天的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