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仍浓,天地之间尚是一片幽蓝。远山静卧,星光未尽,帐篷外只听得风吹过松林的低语声,偶尔有几声夜鸟浅浅鸣叫。
四点整,闹钟的震动在静谧中响起。
祁祺睁开眼,摸黑将手机按停。身下是柔软的床垫与棉被,带着昨夜残留的暖意。他起身靠坐在床头,习惯性地理了理头发,目光随即望向不远处另一张床上依旧沉睡的舒凯。
“喂,起了。”
他轻声喊了一句,声音温和,不急不缓。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祁祺又喊了一声,语调略微上扬:“舒凯。”
那边的人动了动,用被子往脸上一盖,闷闷地说:“……别吵,太早了…………你……你去……帮我看看就好……”
祁祺轻叹了口气,语气像看着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不是非说要看云海吗?现在睡得像进了地宫。”
舒凯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彻底把自己埋进了厚被之中。
祁祺笑了一下,起身下床,动作极轻。
与此同时,另一顶帐篷中。
刘奕羲缓缓睁开眼。她的手机静静亮着,显示着时间:04:01。
帐篷内温度恰到好处,床铺松软,空气中还带着木头与布料混合的安宁气息。她撑起身子,拉过外套披上,然后朝另一张床看去。
“瑛子,”她轻声唤道,“起床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看云海吗?”
王瑛子一动不动,整个人几乎被棉被包成一个安稳的茧。
“瑛子?”她又试着喊了一句,边走近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只听见床上的人低低地哼了一声,语气含混不清:“……你快去吧……拍点照片……我回头看你的手机就行……”
刘奕羲轻笑,弯了弯眼:“真不起来?我可是会拍得很过分哦。”
“……随便拍。”瑛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更加模糊,“我心甘情愿地被美景抛弃……”
她无奈地笑了一声,转身回到床边,穿好衣服,束起头发。
各自洗漱时,帐篷内的灯光柔柔亮着,映出被雾气模糊的一角镜面。
祁祺站在洗手台前,用毛巾轻轻擦了把脸,头发还带着清晨湿润的温度。他抬头望向镜子,眼神清醒,眉眼却藏不住思绪。
他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要带的东西:相机——已经充好电了,昨晚临睡前还再三确认过存储卡和电池;三脚架——折叠好放在门口;还有,给刘奕羲准备的那条浅灰色羊毛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带着一点檀香味。
他又弯腰从旅行包里取出一个小保温袋,打开确认了一眼。里面是他昨晚特地从营地餐厅悄悄打包的——一小块草莓蛋糕、一瓶橙汁,还有几颗她说过喜欢的焦糖坚果。
“她大概会早上没胃口……但也不能饿着。”他在心里默念着,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要和她独处,他总会比平常更谨慎,更认真,哪怕只是看一场日出,他也想让她舒适、温暖,被在意着。
另一边,刘奕羲正站在洗漱台前,手心还沾着清水。
她看着镜中微微泛红的脸颊,忍不住对自己轻轻皱了皱眉:“你紧张什么啊刘奕羲……就是,说个话而已……”
她低头抹了抹护肤水,又不自觉自言自语:“他都追了你半山路了,你再不开口也太……矫情。”
停顿了一下,她又小声补了一句:“再不说,太阳都要把他晒化了……”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眼角弯出一点水雾似的笑纹。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围巾重新打了个结,又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角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不那么像一场暗恋现场。
“胆大点。”她轻声说,像在为自己点头。
门外风声轻响,她知道,他可能已经在等了。
她拉开门,山谷仍静,却隐隐有光,在云层深处翻动。
刘奕羲拉开帐篷门帘时,山风带着一丝微凉扑面而来,像是谁的手指拂过脸颊。
她刚走出门口,便看到不远处的祁祺已经站在外头。
他穿着深灰色的防风夹克服,肩上背着一只包,手里提着折叠好的三脚架。清晨的光尚未真正浮现,他整个人几乎隐在昏暗与山色之间,唯独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望见她那一刻,眼底像亮了点什么。
“你出来啦。”他说,语气温和。
他几步迎上来,低头打量她的穿着:“你穿得够不够?山里现在温差大,风也凉。”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下意识伸手拉了拉她围巾的位置,又摸了摸她袖口,“你这外套厚度勉强可以,等一下到了观景台,我给你披上毯子。”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然。
刘奕羲站在晨风中,仰头望着他检查衣着的样子,没说话,只是唇边缓缓浮出一个温柔的笑。
她静静地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挺好,被关心着,被放在心上,无需言语,早已倾心。
这样的时刻,真希望能延续很久,很久。
祁祺替她拉好帽子,确认她没有明显着凉的可能之后,才像完成了某种仪式感的确认,轻声道:“走吧,观景台那边路不远。”
他们一前一后往酒店后方走去。
地势略微上升,路边有酒店专设的照明灯,小小一排嵌在低矮的木柱上,散出柔和而不刺眼的光。台阶是干净的原木,踩上去没有声响,细节处理一如这家野奢营地的风格——宁静,克制,又贴近自然。
观景台不远,就在一片开阔的高地上。夜还没褪尽,远山沉沉地卧在黑蓝色的天幕下,树影密布,仿佛整个世界都还处于一种未醒的静谧中。
平台以木质结构为主,略高于地面,边缘用原木栏杆围出一个半圆,靠近前方一侧还贴心地搭建了一个小巧的观景坐台,铺着防潮垫,可以坐,也可以半躺,望着前方的山谷等待天光破云而出。
刘奕羲站在观景台边缘向外望,四周无人的空旷中,风在耳畔穿梭,林海漆黑如墨,只偶尔有一两点星光穿透云层,从天顶斜斜洒下,落在远处被雾气包围的山脊轮廓上。
什么都看不清,但他们知道,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下的,将会是最令人屏息的等待。
她站在那儿没动,祁祺走近一步,把手里的毯子展开,从她背后替她披上,动作像风一样轻。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笑得比山间第一缕光更暖。
观景台上风微微大了一些,刘奕羲裹紧了披在肩上的毯子,坐在观景木台边缘,静静看着祁祺动作利落地开始布置设备。
他将三脚架从包里抽出,啪嗒几声打开卡扣,调整高度和角度,然后从相机包中取出黑色的单反,娴熟地固定在云台上,镜头缓缓转向东方天际尚未破晓的方向。
他侧身半蹲下,调整着脚架与地面之间的水平,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与沉睡中的光线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刘奕羲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晨雾未散,光还未亮,只有他整个人隐在黯淡天色中,像一块缓慢加热的石头,在等待太阳点燃他的剪影。
不多时,祁祺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露水痕迹,朝她走过来。
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纸袋,递给她:“你这么早起来,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点小零食。”
刘奕羲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块草莓蛋糕、一小袋焦糖坚果,还有两个小巧的柚子味软糖,甜味几乎透过纸包装飘了出来。
“还有这个。”他又从侧兜掏出一个保温杯,温热的雾气透过金属外壳轻轻拂到她指尖,“早上泡的茶,你喝一点,暖一暖。”
刘奕羲看着他,将保温杯接过来的时候,指尖轻轻触到他掌心。那一刻她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低头抿了一口,是带点甘香的桂花乌龙,热度正好,香气温柔,像这个清晨,也像他。
“谢谢。”她轻声道,却不只是谢茶水。
祁祺摆弄完所有设备,又确认好取景方向,终于松了一口气。刘奕羲这才将毯子往旁边掀了掀,抬眼看他,朝他轻轻点头:“一起坐着取暖吧。”
祁祺笑了一下,没多说,坐到了她身边。
毯子微微鼓起,被风吹得一角轻扬,而他们的肩,却在那一瞬贴近了些许。
四周仍沉在夜的尾音里,但东方的天际,已经悄悄泛出一点点蓝紫的光痕,像一滴浅墨晕开在宣纸上。
他们谁都没说话,直到那一抹光慢慢爬上山脊轮廓,刘奕羲轻声问:“你很习惯早起?”
祁祺看着前方云雾渐腾的山谷,声音不急不缓地道:“小时候其实特别讨厌早起,怎么叫都叫不醒。后来是我奶奶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转头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弯起:“她说——‘小晨啊,早起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事在等你去发现。’”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试着早起了。最开始是为了不辜负奶奶的话,后来……真的爱上了这些清晨的样子。”
他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等工作以后,更是几乎天天早起,拍过很多地方的日出,每一个都不一样,但每一个……都让我觉得值得。”
刘奕羲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侧头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层安静的光。
她想,原来他看到的每一个清晨,都不是偶然。他选择的,不只是早起,是认真地去面对生活的每一个开始。
而她今天,能在这样的清晨,与他并肩而坐,听他讲小时候的故事,喝他泡的茶,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她忽然很想说些什么,也很想更靠近一点。
两人并肩坐在观景台的小平台上,毯子的一角被山风轻轻掀起,像天边尚未揭开的晨光。
东方的云层在暗色中微微发亮,仿佛有人悄悄点燃了一道极细的金线,从地平线后缓缓缝合天与地的分界。
先是浅紫,再是银蓝,再是淡淡的玫瑰色。一层层铺陈开来,像极了光的水面,被谁温柔地搅动,渐渐泛起涟漪。
远山的轮廓清晰了些,密林之间浮出白色的雾带,那不是地上的雾,而是从山谷深处缓缓升起的云海。它翻滚着、荡漾着,一点一点向高地靠近,像一场没有声响的潮水,悄悄将世界托起。
刘奕羲看着那云海,一时竟忘了说话。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柔软得不真实,广阔得不可言说。而她就在这里——与他一起,在这个连风都小心翼翼的清晨,看天地初醒,看日光出走云层,去亲吻那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她偏过头,目光还留在云海与山影之间,轻声问:“你的小名,是叫小晨吗?”
祁祺转头看她,眼里有一点意外,但没有遮掩,点了点头:“是啊。”
“因为我出生那天,是早上六点多,太阳刚出来。我妈说,那是她人生里最亮的一道光——所以就叫我小晨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但眼神是温的,像那初升的阳光,不炽热,却悄悄照亮心底。
刘奕羲“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只轻轻应了一下,像是把这个名字轻放进了心里,慢慢酝酿着什么。
她目光仍望着远方,嘴角却缓缓扬起一点点弧度,像山谷间尚未被光照透的晨雾,藏着静默的情意,缓缓升腾。
天色渐亮,东方天际如被谁轻轻拉开帷幕。
白马的山谷慢慢从夜的怀抱中苏醒,光的边界一点点延伸,最初只是微弱的金,继而是灿然的橘红,如一缕缕绸缎,轻柔却无法忽视地铺洒下来。
远山起伏之间,那片云海终于完全显现出来。
它仿佛从山谷深处悄然升起,如同梦境中缓缓流淌的白绸,翻卷着、起伏着,像世界最柔软的一场潮汐,在大地之间无声漫延。
它缠绕在山脊、悬浮在林梢,像天地之间的气息化成了可见的形状,温柔却壮阔,洁白却有力,仿佛连日光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不敢惊扰这浩渺的静美。
刘奕羲看着那云海,在光的照耀下轻轻翻腾,心口竟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拉住祁祺的袖口,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颤音:“这也……太美了吧……”
她的眼睛里全是天光与雾色交融的波动,那一刻像个真正的旅人,也像个正在沦陷的人。
“瑛子和舒凯他们不来……真是太可惜了。”她转头看着祁祺,语气里满是真心。
祁祺轻笑了一下,侧头望向镜头,“我刚刚都拍下来了。等回去,让他们跟着照片过过瘾吧。”
他话音刚落,刘奕羲却忽然静了下来。
晨光缓缓洒落,在那片光影交错里,她的睫毛上映着金色,眼睛望着他,忽然像下了某种决心。
她转身,轻轻唤了一声:“晨晨。”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天光破云那一刻,带着某种令人措手不及的温柔,落在他心上。
祁祺一怔,来不及回应,就见她悄悄转过身,身子微微倾向他,毯子轻轻滑落一角。她抬眼看了他一瞬,便在晨光尚柔的这一刻,贴近他,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那是个很轻的吻,却带着笃定的温度,如日出第一缕光,浅浅一抹,却照亮了整个清晨。
他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错愕的不只是这个吻——更是那一声“晨晨”。
她缓缓坐直,往后拉开一点距离,耳根红得几乎透亮,脸颊也因羞意染上一层明艳的绯色,像被初升的太阳轻轻吻过。
刘奕羲低下头,小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答案吗?我现在给你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山风吹散,却温柔得足以在他耳中长久回荡。
祁祺看着她,那一刻,他所有的摄影器材、镜头、快门都失了效。
他只想,用眼睛和心,把这个瞬间,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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