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间不会因痛苦而加速流逝,更不会因欢乐而停滞,时间总是客观冷漠的在一旁审视,从不偏袒任何一方。
1989年悄然而至,人人狂热的憧憬着步入90年代的欣欣向荣,唯有分隔两地的人才懂得相思的苦楚。
滇南的花开了又败,贺清舒在这里迎来了自己的第4个生日。
他已经22岁了,那是祝荣与他相遇的年纪,也是他们互诉衷肠的年纪。
那一年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得像是一场旖旎的梦,飘忽的二人踩不到底,一门心思的在这梦境中沉溺。
梦不会醒就好了。
可惜梦总是会醒的。
贺清舒拿出随身行李里的防水袋,里面已经攒了厚厚一沓信件了,后期局势相对稳定下来,他和祝荣就恢复了通信,虽然频率不高但也足以挨过相思。
那一封封信撑着他熬过一场场凶险的战事,陪他熬过漫长寂寥的夜。
可是那泛黄的信纸终是撑不住的。只有切实的体温,真实的味道才够。
“老贺,又想嫂子了。”
刘光辉用外套小心的藏着一个铝饭盒进来,见四下无人才揭开饭盒,里面是一饭盒面条。
“你不是今天过生日么,老罗用烟和炊事班班长借的小灶,老周给你做的,你快尝尝。”
贺清舒心头一暖,眼睛也有些反酸,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幸事不多,一是遇见了祝荣,二就是在前线交到了这几个真心朋友。
贺清舒抽抽鼻子,伸手接过刘光辉递来的筷子,吃了几口才想起来问其他两人的去向,刘光辉满不在乎的从床褥底下抽出藏好的半块巧克力,嚼了几口才慢悠悠的回答道,
“被抓了,写检讨呢。”
贺清舒顿时觉得嘴里的面条好像都在咬他,呆愣了一会才急忙要往外走。
“我去自首,不能让他们俩背锅。”
“哎呀,你吃你的吧。”刘光辉摆了摆手,咧开嘴唇漏出被巧克力染黑的牙齿笑道,
“反正都写上了,你去也就是多个人写,再说赃物你不是都吃进肚子里了么,他们抓不住的。”
贺清舒还是有些内疚,闷闷的低头吃面,心里想着到时候把攒下的烟分给他们二人赔罪吧,可是想着想着思绪就远了。
他突然想起来很远的地方,那个他长大的地方,丽都公寓那个小厨房里,他第一次去祝荣家吃的就是面条。
那时的他还分不清自己对祝荣的情感,只知道自己喜欢待在他身边。
祝荣也顺着他,一个电话就能去学校看他,甚至毫无理由的同床共枕也由着他。
于是,他偷来了一个又一个良夜,那样的夜晚是那样安静,只听得见身侧清浅绵长呼吸声,那呼吸声很近,近的仿佛是从他的脊骨中传出来的。
还有那一夜一夜的缠绵,两人的爱像是一场战争,响着冲锋的号角,谁也不愿意先撤退一步,仿佛谁先丢盔弃甲就要少爱几分似得。
真不知道他的荣哥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
信写的再长却还有写不完的内容,他只知道祝荣在鹏城开了公司,每次只说一切安好。
向来只是报喜,仿佛从未有过忧虑。
鹏城灯红酒绿,也不知道祝荣身边有没有个知冷暖的人。每次想到这里,贺清舒的心脏都刺刺的疼。
刘光辉见贺清舒情绪不高,以为他还惦记着那两个可怜兄弟,赶紧劝导道,
“你不用担心他们,就是写个检讨又不是掉块肉,咱们大老爷们不计较这个。”
“不是。”
贺清舒摇摇头情绪还是不高,“小刘你说等我回去了,荣哥还能和我在一起么,他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
刘光辉看着这个熊一样的男人做出小女儿般委屈的姿态,觉得牙都酸了,他是越发搞不懂这群有家室的男人了。
尽管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不同,但都同样的使刘光辉这个未经人事的孩子震惊。
罗明平时抠门到一根烟抽三天,烟瘾犯了就从其他兄弟处赌烟蹭烟,有时候还要以借的名义将刘光辉攒的巧克力搜刮一空,可是往家里寄钱的时候却毫不吝啬。
而周海平则更腻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听见他悠扬的抽泣声,那声音在阴冷的夜里简直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还有这个贺清舒,每天除了任务脑子里就只剩下两件事,一是想他的荣哥,二是担心他的荣哥不要他。
“老贺,我觉得老罗说的对,你就是瞎操心,你媳妇给你存了多少钱呢,他要是不要你了给你存钱干什么。”
自从上次被刘光辉发现祝荣性别之后,贺清舒索性对他另外两个兄弟也不藏着掖着了,但两人的接受能力竟然意外的好,甚至连一点惊讶的神情都不曾有。
事后二人承认,其实早在他坦白之前,他们就偷偷看过那张宝贝照片了。
这事反倒是委屈了刘光辉,怒斥二人不够兄弟,做坏事都不带着他,最后还是二人把攒下的糖水罐头和巧克力拿给他赔罪才告一段落。
“万一他是想让我拿钱走人呢?”
“不是兄弟?”
刘光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有那么值钱么,那钱给我三分之一我也愿意和嫂子过日子,我天天在家给他伺候的明明白白的,他抬脚我递鞋,他张嘴我喂饭。”
“那不行。”
贺清舒像个护食的小狗一样龇着牙,这动作完全是应激的,做完才反应过来有多幼稚,只能尴尬的耸耸肩把头埋进饭盒里,几乎想用面汤溺死自己。
但刘光辉才不管这个,笑得前仰后翻险些从床铺上翻下去。
鹏城南海酒店顶层的灯还未熄灭,四处笼罩着黑意,微弱的灯光刺不穿它,反倒被黑暗侵蚀着。
祝荣将炙热的脸颊贴在冰凉的落地窗上,一旁精致的奶油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熄了,屋内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贺老三今年都22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美艳得近乎妖异的长发男人伸手挑起一块奶油含在嘴里,随后举起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在落地窗上一碰,空气被那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惊得稀薄,气氛有些压抑。
“敬老三。”
祝荣喝得有些飘忽了,被玻璃声激了一下也没缓过神来,依旧呆愣的贴着落地窗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们都不好过,熬过去就好了。”
芍药怜惜的拉起祝荣,也不知道是在安抚好友还是在安抚自己,总之这些年他们都像在服刑,都再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折磨着自己。
“贺大哥玩命似得工作,每年进医院好几次,你不劝劝他?”
祝荣没有看向芍药,他的眼神仿佛盯住了,他像是要冲破那团浓重的黑望向遥远的滇南,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他不想见我。”
芍药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很快就要有雨落下来。
想来芍药要比祝荣更可怜,祝荣的分离至少还有个合情理的缘由,而他呢?明明相爱的两人却只能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那是多么恶毒的诅咒啊。
“你安排私家侦探盯了他4年,你觉得他不会发现么?”
祝荣握住芍药的手,那双手果然如他想得那样绝望冰凉。
“他也会在我生日那天买蛋糕。”
芍药回避了那个他不想去直面的问题,笑盈盈的叉开了话题,只是那笑半是苦涩半是无奈,看起来并不好看。
“芍药,我快撑不下去了。”
祝荣凄然的声音在静夜里如杯盏炸裂,听着很揪心,四年的磋磨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这只是老天眷顾这个苦命人,但是那双眼睛呢?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那双眼睛太灰暗了,那种绝望与苦楚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期待死亡的降临,那死亡对这种人来说是一种恩赐,一种解脱。
“小荣,天快亮了。”
芍药一语双关,不由分说的托起已经瘫软的祝荣,半拖半拉的将他拽到床上,那一身骨头轻飘飘的,被一层苍白的皮裹着,再用一点力就会从皮下散出来似得。
祝荣由着他折腾,冷白的月光笼在芍药乌黑的长发上折射出浆果般甜腻的光泽,可惜那光照不进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只有凝滞的黑,像是冷却的岩浆。
“睡吧,明天还要和我出差。”
屋内最后一丝光亮也被芍药熄灭了,两人不语但却也明白谁都没有睡意,寂静里一声打火机的咔哒声响起,随后空气里氤氲着香烟浓郁的甜,夜晚里的火星忽明忽暗,那烟雾罩在祝荣身上,反倒有一种安全感。
祝荣伸出手接过燃了一半的烟,芍药也不阻拦,只是重新点燃一根。
当苦涩的烟布满口腔,祝荣才真的感受到一种踏实感。
“什么烟?”烟熏过的嗓子有几分沙哑,在夜里倒是有几分迷离。
“大前门,真难抽,那两兄弟好的不抽就爱抽这便宜的。”
芍药嘴上抱怨,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在这烟香弥荡的夜里,两个靠着这点味道寻找着一点依靠。
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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