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荼蘼的棠花殷红欲滴,便连气味都格外馥郁,携一线似有似无的欲败异香萦绕鼻尖。
萧姝眼皮忽跳,偏头避过谢琤顺耳廓轻刮而下的指节,随即视往别处,持笔的五指徐徐收拢,攥得苍白手背青筋毕露。
谢琤耐性颇佳,不疾不徐地负掌腰后,便这般垂眸望他,夜风习习攀窗入室,摇得他衣摆曳曳,便又掀起丝缕幽幽兰馥。
二人俱是缄默,虽讳而不言,却默契地心领神会。
萧姝终是搁笔起身,随后无声牵上谢琤垂于身侧的手,还未动作便被他扣紧五指,就连掌心都贴得密不可分。
残照熔成金红,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蓬莱宫似也化于其间,霞光朦胧披落肩头,汇作足底交织纠缠的两条浓黑长影,此起彼伏宛若皮上影戏,旋即没入殿前廊柱,只门扇合拢擦起一声响,而后重归于静。
还未入夜,是以殿中并无宫人值守,怀抱拂尘的宦官无声叹息,继而低垂眉目,恪尽职守地站定门前。
萧姝径直将人带至榻前,随即曲指勾入缠束他腰间的玉带,扯得一水儿环佩当啷作响。萧姝眉梢轻跳,复又抬眸望入他沉黑双目,良久才掀唇出言:“……此事一毕,即刻发兵支援岭南。”
谢琤眼底如镜,清晰映出他昳丽面容:“陛下的意思便是臣的意思。”
“此后你我……”
“你我从来都是君臣,”谢琤缀着他的话尾启齿,眉眼猝尔携弯,“谢、薛两族誓死拥护萧氏正统。”
萧姝闻言抿唇,悬于珠下的三分月白随眼皮徐徐下沉,旋即低眉拆解起玉带环佩,修长十指几番屈伸,便叫那衣带蛇一样逶迤足边。
他不愿叫权柄悉数落入他人掌中,抬眼之际,越瞧越觉撑臂面前头冠整齐的谢琤不顺眼,随即抬指抽去他发间玉簪,叫他不复平日光风霁月,看他披头散发地爬上龙床。
外头的天已黑尽了,谢琤却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萧姝眼尾已然红透,终是忍不住开口催促:“快点。”
他张唇无声呼气,却觉朦胧眼前蓦然黯淡,面上亦扫过几缕发丝,便见谢琤倏尔逼近,高挺鼻梁几乎与他相碰,不禁惊愕张眼。
粗重湿热的呼吸便这般扑簌面上,携浓厚兰馥而来,熟悉得叫人心安,却也令人胆颤。
萧姝微一蹙眉,这才堪堪回神,还未言语便被吻上嘴唇,只愣怔片刻,便偏头避开他递来的唇,良久才故作镇定道:“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琤闻言微顿,不怒反笑,旋即抚上他清瘦的面颊,细细摩挲过指腹下略显刻薄的线条,便又将他歪向一侧的面孔扶正,披落肩头的发宛若蛛网,密密麻麻地笼罩起身下人,囚笼一般。
“我与殊与亲密无间,”他凝着萧姝凌厉的眼,吐字轻缓却不容置喙,“谈何'多余'?”
月影纱簌簌摆落榻前,亦将纠缠不休的形影吞没其中。
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朝堂之下盘根错节,风浪翻腾至今,难免走漏些消息。
萧璇抱病不出这段日子,自然也听闻过不少闲言碎语。她本未将这些个风言风语放在心上,直至苏鸿文的死讯传入京中,随后便是明京城全面戒严,谢琤此番动静不小,如此瞧来父皇与之不和的消息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然而还未等她捋清楚思路,君臣二人重归于好的音讯便如一阵风般,转瞬传遍皇宫上下。
萧璇胸中打鼓,总觉着心里头不甚踏实,斜插发间的步摇也颤得沙沙乱响:“银朱,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方过,殿下。”
萧璇徐徐揉按额角,只思忖片刻,便唤来女官为自己梳妆更衣,动身往蓬莱宫去。
却被绿绮拦在宫门外:“陛下龙体抱恙,特吩咐过奴婢今日不见客。”
她闻声蹙眉:“父皇又抱病上朝了?……还是劳烦姑姑替本宫向父皇过一过话。”
绿绮面上立时显出几分为难:“这……殿下亦是大病初愈,倘若因此过了病气,恐怕陛下又该忧心了。”
萧璇一抿朱唇,便又忆起父皇遣柳院判入揽月阁照料自己的事情来,若是她当真再病,定然会令父皇担忧,心存思虑自然不利于病愈。她左右一寻思,到底是轻点下颌:“既然如此,你便替本宫向父皇问声好罢,便说本宫身子已好全了,叫他莫要忧心。”
绿绮低垂眉眼,福身道:“奴婢知晓了。”
萧璇言罢,欲领银朱回揽月阁去,然而方行十来尺路,却霍然止步,福至心灵似的眺往错落红墙后的琉璃碧瓦,眸间继而涨起忧潮,口唇微张长吐浊气,心中已隐有猜测。
银朱缀在她身后,不明所以:“殿下,可是还有事未交代绿绮姑姑?”
萧璇微一摇头:“无事,走吧。”
至于蓬莱宫中,满室春色几淌出户,羞得窗外棠花又凋几朵。
案上奏折还未批罢,朱笔滚过纸面,颤颤地晃了两晃。
谢琤扣着他的手未放,另一掌则抚上他收束玉带中的纤长腰线,碾着丹红绵软的绸缎就此将他揽回臂弯。
萧姝顺势反握住他的手腕,就这般牢牢纠缠着,却拧转颈项避开他贴往自己颈间的鼻尖,恹恹抬眸撇去一眼,提声斥道:“俾昼作夜……谢琤,你当真是不知耻。”嗓音虽含怒意,肢体却无挣扎之意,便这般懒怠地倚靠椅中,复又抬指绞紧他滚落肩头的细长帽緌。
谢琤并未应答,狭长凤目依言微弯,旋即抻臂支于靠手,而后垂颈俯首,羽睫如蝶款款低下,唇边猝尔携笑,轻缓询道:“陛下又想拆臣的发么?”
萧姝口齿微启,渥丹唇珠展露无遗,却缄默不语地翻起眼珠,攥起他帽緌的五指缓缓颠转上挑,将那缕纱带密密匝匝地盘入掌心,随即掀腕摘去他头顶纱帽,连同规矩插于发髻的玉簪亦跌落在地,轱辘着滚进桌底。
二人目光亦于此瞬碰撞,仿佛纠缠的蛇类,又似兵刃相接,就此望入各自深不见底的黟黑双眸,裹挟彼此卷入汹涌暗潮。
终于雨散云收,暗室麝香弥漫,热雾还未退尽。
萧姝仍枕在谢琤襟前,眉眼微阖似有睡意。
谢琤斜倚榻上并未动弹,虚虚揽起他清癯的腰身,任他倚着自己闭目养神,而后抻臂取来萧姝随手置于矮几上的卷宗垂眸披阅,良久才款款出声:“……殊与不喜绿绮,可是她有伺候不周之处?还是哪里招惹了陛下?”
萧姝闻言眼睑微跳,却并未张眸,只略微偏面埋于他胸前衣裳:“不必了。”
谢琤翻页的动作一顿,面上倒是无波无澜,嗓音却含了笑:“我的陛下心肠怎地变得这般软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怀中人骤然支臂起身,贴着他的胸膛霍然抬眸,下颌亦被对方掌入手心,低眉便对上他锐利刻薄的一双凤眼。
“谢明珏,”萧姝掐着他的下巴,眸光幽深如潭,“你真是愈发大胆了。”
谢琤不为所动,亦不置可否,只笑吟吟地望着他:“若她惹得陛下不快,自然死有余辜。”
“不必,”萧姝徐徐别开眼,重又躺回软塌,“绿绮伺候朕已久,新来的还需磨合,也未必能够称心如意。”
——更何况,死了一个绿绮,怕是还有号钟、绕梁紧接而上,何必呢。
萧姝并未将话说尽,甫一卧下便阖了眼。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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