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近来并不太平。
白澍足底发紧,这才匆匆低眉,僵硬着半边身子砰然跪地,而后重重叩首:“恕臣唐突,惊扰了陛下。”
霎时间心绪千回百转,自打这君臣二人重归于好后,谢琤对他的敌意也愈发深重。揆情度理,谢相的疑心不无道理,却也叫他如临深渊,只消踏错半步,便将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不得不为自己多做考虑。
白澍叩首无言,清瘦的脊背也乖顺屈服,便这般久久跪伏在地。
却听当啷一声脆响,似有何物滚落足凳,酒香更重,游蛇一样匍匐而来。
那厢卧着的人似乎是坐起了身,朱红衣袖摆落榻沿,轻飘飘地泄了笑:“怎么又跪朕。”
白澍一动未动,独弓于衣外的颈脖应声微颤,怯生生的。
萧姝并未下榻,踩着足凳缄默良久,眼皮忽而一跳,便又斜开含雾目光,不再注视那截骨椎突兀的玉白颈项:“……你且平身,过来吧。”
白澍开口应是,扶紧腰侧箱匣匆匆入内,暖风中酒香更甚,这才瞧清滚落在地的青玉酒壶,裹着罗袜的足便这般踏上酒液横流的脚凳。
萧姝却似浑然不觉,笑吟吟地撑着床沿,身形歪斜一侧,愈发衬得腰肢清瘦纤长,不似春日细柳,倒像西府棠枝,柔韧而不软弱。
白澍目光未落于实处,只轻轻一转便低至下方,反倒将他罗袜湿透的脚捉入眸底,眦尾忽跳,嗓音还是一概的温吞:“寒从足底入。陛下,湿袜不可久穿。”
“……这样啊。”萧姝答得懒怠,拢起凌乱衣衫便欲弓腰,然而还未俯下多少,却扶额起身,蹙眉轻叹,“朕头晕得紧,还是请白太医代劳吧。”
白澍闻声一怔,依言半跪榻前,脑中几番争斗,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捧起萧姝的足。
濡湿的袜子不好脱,紧密地贴着筋骨分明的细嫩皮肉,好半晌才尽数褪下,捧入掌心的脚已然遭酒水渍得红痕斑驳,霞云似的层层堆叠。
白澍将萧姝的脚搁置膝上,偏眸正欲翻寻箱中药膏,却被一股轻微却不容置喙的劲道攫住下颌,喉骨骤然突起,便这般仰面撞入他黑若龙晶的狭长凤目。
萧姝一反常态地半挑长眉,探究似的眯起双眸:“白太医今日是怎么了,这般怕朕?”
白澍望着面前寸寸逼近的昳丽面容,愕然睁大了眼,撑出一轮月似的圆,形似桃花瓣的眦尾乘势微张,竟平白生出几分无辜之意:“……陛下酒喝多了,便认不得臣了么?臣待陛下,一向如此啊。
“何况……陛下喜欢的,不正是臣的识趣么。”
萧姝闻言发笑,随即松了他的颌骨,继而提膝屈于榻上:“你倒是聪明。”
白澍未置可否,长睫轻颤如叶尖晨露,一副惹人怜惜的荏弱模样:“不过只是听陛下的话,讨陛下的欢心罢了。”
萧姝双目微阖,里间被酒热熏得隐隐浮了红雾,听罢他的话,便又乜去一眼,奇道:“讨朕的欢心?讨朕的欢心做什么。”
“宫廷森严,如履薄冰,澍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白澍兀自喟叹,垂眸自箱中取出药膏,复又弯眸携笑,声息轻缓温和,却满含倦意,“罢了,说这些做什么……陛下皮肉薄嫩,倘若这处遭酒水浸过的地儿未处理好,恐怕夜里会生起痒,还请陛下宽恕臣此番唐突之举。”
言罢,便以指蘸取药膏,细致地搽上他点缀红疹的清瘦足背。
——哪里是什么肺腑之言,倒更像是含怨状告。
萧姝睫梢轻垂,旋即侧首枕于膝头,居高临下地睨着榻前低眉顺眼的人,眸黑如潭深不见底,许久才缓声开口,咬字含糊缱绻:“此番寻你来,确是有一件事……需你来办。”
“陛下但说无妨。”白澍扬唇莞尔,却在听清他话音一刹猝然瞪大双眼,“……酒后腹热、欲念生长?陛下这是……吃下去了多少?”
萧姝眼珠微动,徐徐偏开双目,嘴里倒颇为实诚:“……半壶。”
“这……”白澍闻言愈发讶异,话还未说尽,便被微凉的五指攥紧手腕,猝不及防跌进龙榻,所幸他反应快,及时扶紧了床沿,这才不至于将他压入身下,冷汗亦于此瞬浃背,不由得失态急唤,“陛下!”
萧姝责怪地瞪他一眼,眦尾飞红愈显活色生香,话却说得颠三倒四:“小点儿声!朕晕得紧,头疼,睡不着……你动作快些,莫要耽误了朕入寐。”
白澍一怔,忽又忆起那夜颤声索取的萧姝,似乎与眼下也无甚不同,刹那间万千思绪如流归海,他心神随之骤颤,胸中亦陡然生出一个清明念头。
——陛下的酒量,也实在太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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