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皎洁的明月被翻涌的雷云吞噬。天际雷声渐隆,一道刺耳的闪电劈开云层,雨点也随之而来,让吟瑜和贺振翎歇了玩笑的心思。
“我护着鹿饮溪,你和春岸去找熊升树。”吟瑜还记着之前曾劈了人家两道天雷。
“可那孩子怎么办。”贺振翎悲悯地望向那道半蛇半人的身影。
“不知道,听天由命吧,”吟瑜的眼睛变成暗金色的兽瞳,“那蛇妖若能渡劫成功,他也能活下来。”
熊升树立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为虎作伥。瞧见阿宇的模样,他愣了许久,才辨认出此邪术。
他的肩头一沉,是春岸化回本体跃了上来:“先走吧。妖怪渡劫,能避则避。”
熊升树也知晓这个道理,因此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阿宇说,他终究还是挪动了脚步,随贺振翎离开蛇妖渡劫的中心。
吟瑜则来至鹿饮溪这边。自善玉山白云渡劫一事后,小姑娘已然成长了许多,不仅拎得清自己的实力,遇上事情也不会再逞强。这次不需吟瑜多费口舌,她自己就一步三回头地朝外围走去。
“我听师父讲过,在为虎作伥的邪术之下,人与妖很难分离了,”鹿饮溪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雷声淹没,“所以阿宇要顶着那副模样过一辈子吗?”
“对,”吟瑜说不出骗她的话,“这邪术是无解的。”
内心知道答案的鹿饮溪又问:“那蛇妖若是渡劫失败,阿宇是不是也会受伤……乃至死亡?”
吟瑜:“……对。”
在崖底的空地上,阿宇的身躯仍在雷光中扭曲变形。第七道天雷轰然劈落,他的躯体随之痉挛,鳞片间渗出汩汩鲜血,其背后的蛇妖虚影也在电光中痛苦翻滚。
鹿饮溪陷入回忆:“阿宇小时候其实很乖的,我真的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他小时候一点都不似现在这般。”
“我还记得,若是教书先生的抄书作业布置太多,他会帮我抄书抄到三更。我说不必帮我写,可他总是固执地不肯停笔。”
“在善玉山时,他还一口一个师姐地喊我呢。我为他改困灵阵的时候,他也在很用心地听。为何再见面时,我们之间就成这个样子了……”
吟瑜默默地走在身边,做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我能在这里等他吗?”鹿饮溪退至渡劫圈的最边缘。这个位置既不会受到天雷的直接波及,又能看到那蛇妖渡劫的全过程。
她的一双杏眼乞求般望向吟瑜,让吟瑜难以拒绝:“好吧,但你不许再往前走了。”
鹿饮溪重重点头:“我保证。”
吟瑜没有瞧见贺振翎他们,想来他们此时应该已经退远了。他还是怕鹿饮溪再往前走,遂攥住了她的手腕,这样情急之时自己还能拽一把。
第十一道天雷正在云层中酝酿,电光将阿宇丑陋的身影投映在崖壁上。他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要呼喊什么,却只溢出几缕血丝。
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浑浊的膜,瞳孔时而收缩如针,时而扩散如墨。
吟瑜心下一沉……这蛇妖怕是要撑不过这次渡劫了。本来它就是凭旁门左道侥幸凑够的渡劫条件,遇上反噬自身的结果也不奇怪。
雨水冲刷着阿宇身上渗出的血水,在他的脚下汇成淡红色的溪流。随着第十二道雷声越来越近,那些赤色鳞纹泛起不祥的荧光,仿佛在呼应下一道雷光。
阿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听着既不像人类的呻吟,也不似蛇类的嘶鸣,更像是两种声音可怖的交融。
“它是不是要撑不住了?”鹿饮溪也看出阿宇和蛇妖的状态走向颓势。
吟瑜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鹿饮溪:“我们能不能帮帮他?”
“妖怪渡劫好比雏鸟破壳,蚕蛹破茧,外力干涉只会适得其反——”正说着,吟瑜觉察身边的人有了动作。
他心中大惊,赶忙攥紧鹿饮溪的手腕,不让她往前闯。
好在是他多虑了,鹿饮溪并没有往里跑的想法。她只是双膝一弯,朝着吟瑜跪了下来。
她还因为他的力道悬在半空,没能真正跪下去:“不是……不是要帮蛇妖渡劫,我们能不能救救阿宇?”
“我知道……阿宇是自愿把魂魄献祭给那蛇妖的。为虎作伥落下后,他与蛇妖不分彼此,阿宇即蛇妖,蛇妖即阿宇,”她抬起的面庞上,雨水与泪水交织成一片,“虽然他做了错事,虽然他的性子不算很好,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师弟,他还喊过我师姐……”
鹿饮溪也知道,虽然她说的是“我们”,但凭自己那点微末修为,根本就帮不了阿宇,唯能仰仗吟瑜的力量。可她又没有立场要求吟瑜,所以只得跪了下来。
吟瑜把她扶起来:“你也知道,那小兔崽子与蛇妖不分彼此。”
鹿饮溪哽咽道:“可……可您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好受一些也行。虽然他们现在同为一体,但相同的雷劈下去,阿宇毕竟不如那蛇妖耐得住。”
其实在渡劫的最终结果面前,这个方法的意义并不大。吟瑜摇了摇头:“我帮不了,因为我与那蛇妖同属火相。我虽然能以外力干预渡劫之势,但我的火焰不会缓解小兔崽子的痛苦。”
鹿饮溪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不仅吟瑜帮不了,就算春岸来了,她也无能为力,阴火再冷也是火。
雨水顺着鹿饮溪的脸颊滑落,就在希望即将熄灭之时,吟瑜的手掌按在她的双肩,带着她调转了个方向:“倒也不是全无转机。你看,你不是认识一只本相属水的妖怪吗?”
鹿饮溪恍惚抬起头。雨幕中,她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树下阴影处。那是位看起来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正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对方察觉到她看了过来,温温柔柔地报上姓名:
“是我呀,我是白云。”
***
在善玉山渡劫成功后,白云也说不清楚,明明返回雪岭的路径那么多,可她偏偏选了鹿饮溪和阿宇送曹叔曹婶的那一条。
她也亲眼目睹了阿宇置气离去的身影,和鹿饮溪急得团团转的模样。
她想帮鹿饮溪一把,却不知该从何帮起。思来想去,她决定从头修习化形之术,想随鹿饮溪一同南下。
可她因为学习化形而耽搁了几日。等她化成人形后,鹿饮溪已启程前往燕山寻找熊升树了。此外,由于化形不稳,她在抵达和龙后,身体不适的通病也显现出来。
最是窘迫的一回,白云正坐在客栈窗前托腮出神,盘算着该去哪里找鹿饮溪,不成想竟现了原形。她登时失手打翻了茶盏,只恨不能立时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在风中。
幸运的是,客栈的老板娘及时将她引至后院僻静处:“打你一进门,我就瞧你颇有眼缘。果然,你也是个妖怪。”
“也?”白云敏锐捕捉到这个字眼。
春洲莞尔一笑:“你身上有某只红狐狸的妖力。”
白云明白过来:“六尾大人?”
“诶哟,就他吊儿郎当那样儿,你喊他大人?那可纯是抬举他了,”春洲吩咐小丫头们收拾茶盏的碎片,“你之前在哪里,怎么跑来和龙了?”
白云觉得眼前这位既然认识吟瑜,那应该是一只值得信任的妖怪。她便将从善玉山渡劫,到自己一路追寻鹿饮溪的事娓娓道来。
春洲敲着二郎腿,磕着小瓜子,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这个叫阿宇的小兔崽子可真气人。”
白云:“大人也管阿宇叫小兔崽子。”
“是嘛,这老狐狸还学我起外号,”春洲轻哼一声,“这么说来,你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在哪里?”
白云老实作答:“不知道。”
春洲随手倒掉一盘瓜子皮:“我虽然不知道那小姑娘去了哪,但我知道吟瑜和那个除妖师的大致去向。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虽然某只白狐嘴上曾说过“谁稀罕送你”,但真到了分别那日,她还是悄悄地出了城,在不引起贺振翎的注意下,将他们送到城外的官道——尽管她想送的对象先前忙着与贺振翎斗智斗勇,后来又因那张洒金红纸气昏头脑,自始自终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为了避免麻烦,她等到驿亭前那几队小除妖师散去,这才上前读了红纸的内容,同时也猜到吟瑜和贺振翎去了何处。
白云郑重道:“还请告知。”
“燕京,”春洲又指出她的症结所在,“但你的化形不稳,再往南走会撑不住的。”
白云:“我……”
“没事,我在化形这块可是行家,”春洲自信地拍拍胸脯,“你若是还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不妨在我这里暂住几日,容我为你指点一二。”
白云:“好!”
就这样,她在和龙多留了几日。临行时,春洲不仅帮她稳固了化形之术,还贴心地备足了盘缠。
可当她赶到燕京时,奇珍盛会早已闭幕,鹿饮溪的踪迹再次断了线索。失落的她坐在饭庄里,被一碗地道的豆汁儿呛得了个惊天动地。
正当她羞得面红耳赤时,隔壁桌的老熟客笑道:“说来也巧,今儿还有个除妖师小伙也被这豆汁儿呛着……”
“除妖师?”白云顾不上害羞,急忙向他们追问详情。
就这样,兜兜转转,她终于来到获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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