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清终于走了,林谙才松下一口气来。
一时感到无聊,去通报的小仙童又迟迟未归,他举棋不定,不知作何打算。
百无聊赖之际,林谙在属于“横音仙君”的宅邸内简单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只玉麒麟前。该说不说,横音仙君的品味实在割裂,要说他纸醉金迷吧,却把住所设在清秀山林,要说他高雅简朴吧,怎么又爱收藏些金贵玩意儿。
难不成,他是一个家风严谨的仙门纨绔?
默默品评了一番,林谙觉得分析得有些道理,一只手不知不觉间往前搭上那只玉麒麟,忽地有青光自掌隙泛开,脚下出现微响,一旋柜自下而上出现,里头整齐堆放着许多竹简。
他愣了愣,思考片刻,伸手抽出一本翻阅。竹简上多有涂改,有些字迹已被墨渍沾染,无法辨认,看陈述口吻,应该是原主人的亲笔:
“我姓林名谙,家中取字却青……十五岁那年,身为宗主的阿姐将我接回林家,自那之后,我与阿姐相依为命……十八岁那年,众人皆说我天赋异禀修为出众,可以收一个小徒弟了,阿姐替我推辞掉,说我心性尚浅,不可胡乱行事。没过多久,我却在深山救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无处可归从未修炼,我收留他,教他剑术为他护法……我思前想后,不过大他三岁而已,就让他叫我小师父罢,可他执意唤我师尊……”
“……二十岁那年,阿姐惨死困城,我继任宗主之位,变成了仙门百家年龄最小的宗主……不久后,南蛮十六州得以安定,众人不再以小林宗主唤我,又尊称我为横音仙君……才见识了二十三载春秋,可是我快死了吧。”
林谙手没拿稳,竹简倏然落地。
为何这人多处与他这般相像,却又有多处与他大相径庭?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他还来不及整理情绪,一阵强大的失重感像潮水一样席卷上来,直冲他的三关九窍十二门。林谙闭目凝神,好不容易才将气息平稳下来。
林谙朝着门口道:“进来。”
还是之前那个小仙童,他站门口等了片刻,有些忐忑地进屋,默默地察言观色,而后拱手道:“仙君,竹风阁内外设有结界,长老们不方便过来探望,还请您随我移步长平仙府。”
林谙点了点头,有些恍惚,他转头,透过雕栏玉砌的小窗,望向后山那片竹林,心绪泛起,一个人的一生就像林中一叶,被风云裹挟着翻飞,等到终于得以落地成泥,可到底什么才是最终归宿?
他算不上多愁善感之人,只是再一次感受到了身不由己,这种漂浮感来自方方面面,单论如今,陌路陌人,连自己暂时的身份都是陌生的,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捉弄人罢。
一直跟着小仙童走出十几米外,林谙才缓缓问道:“竹风阁只你我二人吗?”
小仙童答道:“当然不是。当年的竹风阁算不上多热闹,但也不是这般清净的,听说那时仙君您还会用灵力编上几个纸扎人,让他们在前院搭台子唱戏呢。”
林谙反问:“听说?你那时不在吗?”
小仙童摇摇头,或许是觉得横音仙君没传闻中那般冷厉,明显没有一开始那般拘谨了,道:“我那时恐怕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都没入仙门修炼呢。”
林谙笑笑道:“也对,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道:“我叫郑一柱。”
林谙问:“有句诗‘一弦一柱思华年’,你是还有兄弟吗?”
顿了顿,郑一柱才答道:“是的,我们是双生子,只不过大哥后来死了……战乱后病死的。”
林谙没有继续问下去了,郑一柱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仙君,自古以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仙门党争,上层派斗,足以颠覆普通百姓碌碌的一生,人人身不由己,如浮萍般飘零……我大哥曾言,平生夙愿,天下太平,人人得以安居乐业,只是他或许看不到了,但我会努力修炼的,为太平盛世,出点自己的力。”
林谙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问:“柱子啊,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兄长,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自己的弟弟平安无虞,长命百岁。”
郑一柱道:“仙君,我出身贫寒,既已入了仙门,就应感念仙家教养,带着我哥的那份活出一片天地来。”
林谙也明白了,不置可否,转而道:“你也说过了,我前世与你缘分尚浅,在我死后,你为何能自由出入此地?”
眼见他又拘束起来,林谙眯起眼,看向别处,随意摇着扇子补充:“我没别的意思,你但说无妨。”
郑一柱看了林谙几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仙君,您的住所周围皆有结界,就像神器认主一般,外人不可随意出入……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成为长平外姓弟子的几年后,我偶然经过结界,却没想到误入了竹风阁,出来后,我连忙向各位长老禀报,他们都说我身上有您生前点召过的灵气,所以便派我每月清扫竹风阁,祭奠您的前生。”
林谙没接话,沿着山间小径走了一阵。
石阶曲折,竟似由清冷月光凝结而成,此情此景,正映衬那不落俗套的矜雅。
他心里不禁叹道:就得这样才对,横音仙君的住宅,太过奢华有失格调,太过简朴有**份,想他当年身处乡野之时,也会装点一下门面。就算寒碜,也得是有品位的寒碜!
思索间,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巍峨大殿,在浓雾中露出了真面目。这下林谙恍然大悟,原来长平一带多为高山丘陵地势,林氏仙府坐落于群山之间,呈围抱之态,而竹风阁则是在其最边缘,怪不得出了结界,一路过去,连个人影子也没有碰着。
随着若隐若现的仙府变得清晰,那种矛盾的感觉又来了,清一色堆金砌银,简直是要把所有仙风道骨的底蕴掩埋下去。
长平林家怎么说也是个鼎盛世家吧,非得整修成个仙门暴发户的样子?
一路走过去,林谙忍不住吐槽:“柱子,你可闻到什么气味?”
郑一柱四处望望,警惕起来,最后发现并无风吹草动,不解地回头,又担心是自己修为低微察觉不出,弱弱地答道:“不曾。”
林谙“啪”地一声展开青扇,抵在鼻前,神秘兮兮地俯身对郑一柱道:“满空气的铜臭味!”说罢,他一甩袖子,加快了步伐。
大殿两旁,笔直贯通,终于不再是竹风阁那般清净,来往的除了身着浅服的长平子弟,还有一些服饰各异的别家人士。看这样子,今日恐怕不是简单的自家清谈。
郑一柱下意识去观察林谙的表情,适时补充道:“仙君,您出世多年,恐怕不太了解如今的仙门百家。”
林谙拂袖,散漫地一笑,虽有许多疑窦丛生的地方,但也是先做足了仙君的派头,暂且不去管屋内那本竹简的内容,道:“我想也是,那你给我介绍一番罢。”
郑一柱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介绍,就被匆匆赶来,急得晕头转向差点栽他身上的另一修士扒拉住。
这小修士风风火火,两手大开大合,甚是夸张:“柱子啊!总算找着你了!你小子怎么还在这呢,前殿都闹翻天了,都在说横音仙君的事儿呢!你前脚通报的时候不是说他或许失忆了吗,真的还是假的啊?哎哟喂……今日不晓得哪阵风把玉临公子也给吹来了,真是天雷勾地火,又在给‘金葫芦’找不痛快,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最后遭殃的不还是我们!”
小修士声泪俱下地说完,余光才缓缓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模样陌生,未着长平仙服。林谙不觉尴尬地对他点头一笑,微微欠身,平静道:“小生乃外家弟子,今日随尊长前来,不小心迷了路,叨扰各位了。”
林谙讲得面不改色,很是肯定,但微微上扬的尾音怎么都藏不住说笑意味。小修士当即否认了他是横音仙君的念头——听说传闻中的仙君,不苟言笑,气质孤高,为人冷肃,怎会是这个模样?
小修士的年纪看起来比郑一柱还小上些许,仅十三四岁的样子,别扭地瞧郑一柱一眼,那一眼胜似千言万语,概括起来就是:好兄弟,你怎么不拉住我,害我在外人面前这么跌份儿。
郑一柱云里雾里,还来不及澄清,就见小修士也回礼道:“在下林思源,长平三长老座下弟子,方才失礼了还望多担待。来者皆是客,公子随我里边请,你要找的人大概就在青龙殿内。”
林谙顺着林思源指向的方位看去,又回头笑道:“有劳了。”
左右都是入殿,林谙也懒得解释身份。他走在两人前头,心里头百转千回,在踏入青龙大殿前,略微整理完思绪:
如今自己重生,却被当作失忆了的横音仙君,既不会马上露馅,却也不能轻易脱离长平,仙门百家盘根错节,此中疑点颇多,还得细细思量。
林谙下意识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初来乍到还不至于太过无措。
可表面再怎么装得潇洒自如,内心却依旧是诚惶诚恐。
按说自己前世的经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重生后一只脚踏进仙门的。乡野散修就应该有乡野散修的自觉,修炼而已,若是有上天垂怜,再加之肯用心钻研,一人也可以成才,可登世家入高殿,却是大大地不同,世事如棋,举步维艰,群狼环伺,敌友不清。
这一世,看来是要被命运推着向这漩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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