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林谙已经躺在了一方仙府之内。
凝神屏气便可察觉四周灵力充沛,最是有助于修炼之人休养生息。他观屋内陈设,皆是不俗之物,尤其是头顶那座金光闪闪的玉麒麟,耀眼灵光像是要把人闪瞎,好不自在地感受到了无形重担。
林谙思考片刻,推门而出,门外后山是一大片竹林,依山而立,郁郁青青,和屋内的高调奢华相比倒是显得清雅极了。
庭院内恰好有一小仙童在清扫,见状连忙行礼,道:“仙君,您醒了,我这就去通报长老。”
林谙顺走了屋内一把看着最简朴的青玉质地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手心,见唤得是自己,连忙叫住那人,问道:“你且慢着,过来,我问你点话。”
小仙童哪敢怠慢,毕恭毕敬地上前,再度行礼,等候问话。
林谙挑了挑眉,觉得甚是奇怪,思前想后,先笑眯眯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哪晓得小仙童当即扑通跪地,言辞恳切道:“您是大名鼎鼎的横音仙君,十年前不顾生死救民于水火,誓守大义挽民于危急,您是天下人的恩人!”
林谙:“……”
他怎么不知道呢。
“你看我和横音仙君长得像吗?”林谙不解地指了指自己。
小仙童心里一阵悲凉,长老们说得没错,横音仙君死而复生,很有可能记不清前尘往事了,回道:“您和当年一样风采。”
林谙无奈至极,像是在调侃:“我当年你才多大?你这么肯定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小仙童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越想越觉得说话不妥的其实是仙君,可是却不敢反驳,只好无辜地点点头。
林谙看了小仙童半天,可是小仙童却不敢与他对视,他直接迈步往庭院中的池塘看了几眼,清水映出一张朗目疏眉的脸,乌发随意披散在两肩,身上穿着的也还是他前世最喜的青绿。
这就是他自己的长相呀。和横音仙君有什么关系?
他有了点好奇,干脆坐在了刚被清扫完的台阶上,低头四下扫了一眼,好不容易被他找着一根狗尾巴草,继续发问:“那好,你且说说我又是如何救民于水火的呢?”
“您当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在众多世家子弟当中脱颖而出,是多位前辈亲评过的‘仙骨道风浑然天成’,十三年前南蛮十六州皆为邪惑所扰,音修弟子全军覆没,只有您未被邪曲影响,才为后来援军突破邪灵留下一线生机。”
林谙一时哽咽住了,他一直都是剑修,不满十五便能做到人剑合一的剑修,什么时候变成音修了?
小仙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一副少年老成的稳重模样,不忍地补充道:“众所周知,长平林家清誉满门,祖辈上下皆为英杰,南蛮战乱平息不过三年,世道又起纷争,您最后也……”
“……”没想到还和自己同一个姓氏,林谙怔了怔,道,“我最后也怎么了?”
“您领兵的那场战役大捷,可最后您不忍生灵涂炭的悲痛,自刎于孤山,最后……最后尸骨无存,可是万幸的是!您又回来了!”
林谙无力地想,这番说辞倒是听说过,可是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轻生的事情来,况且生灵涂炭百废待兴,不更得带着他们的遗愿好好地活下去吗?
小仙童见他不太自在,便再作解释:“仙君,长老们说,您是吉人自有天相,连鬼门关也不忍心收下您这样的好人,这番重生之术可是世间罕见,只是可惜回来后在幻象中受到重创,还需好好静养,切勿多思多虑。”
林谙摆了摆手,不想多作解释,仙门百家如今竟沦落到认错仙君的地步了,实在是唏嘘不已,现在解释也是给自己惹麻烦,他寻思着找个好日子直接卷铺盖一走了之得了。满门荣耀也意味着千斤重担,他可没有心思周旋在诡谲的仙门势力交锋中。
可是,既已陷于此,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呢?
打发走了赶着去通报长老的小仙童,林谙未从台阶上起身,朦胧想着稍后该作何应付,而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来,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子,掂了掂,卸了一半灵力,然后往一旁的竹林掷去。
只见竹林当中白影掠过,林谙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幻象那位风采翩翩的白衣公子立于阶前。
晨曦的光亮融融地映在他身上,在陌生的两人之间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温平来。林谙借此机会,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位萍水相逢之人,他穿戴利落,一身白衣劲装,袖口紧紧地收贴在侧腕,不像寻常世家公子飘飘宽袖长衫,却自骨子里透着几分常人难得的如玉气质。
林谙想了想,还是猜测不出来他具体的身份,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心下感到疑惑,如果现在真是被认作“横音仙君”的身份,那么他的居所肯定不是寻常人能够自由出入,他以前翻阅过不少仙门典籍、玄道野史,像那种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都在自家的势力范围内,有一处独属于自己的仙宅,虽也建于正经仙府周围,但是却自带结界,不容易找寻,一来是为了清净,方便闭关修养,二来是为了在灾祸来临时有一处隐蔽的净土。
所以,眼前这人与那横音仙君肯定关系匪浅,只是最后关系如何还有待考证。
林谙一面随性地摇着扇子,施施然为自己面前送风,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白衣公子明显地愣怔几秒,而后微笑抱拳,道:“弟子顾清,问师尊安。”
林谙笑了笑,故意拿扇子抵住他的肩侧,丝毫不领情,拉开距离,生怕这奇怪的“弟子”又搞出什么名堂来,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是被栽赃陷害了可是无处状告,更何况看这人定是非富即贵得罪不起,却又不甘心之前被他算计了一回,转而先道:“伤如何了?”
感受到自扇柄传来的阵痛,顾清依旧面不改色,直视着林谙的眼睛,平静道:“师尊,已无大碍。之前在幻象只是权宜之计,我担心破开幻象后寻不到你,所以出此下策。”
此话一出,林谙更觉小看了这人,合着在幻象中这个叫顾清的小子落于下风是故意为之,引他失手伤他也是故意为之,这等心思手段绝非等闲之辈。
“出此下策?这可算不上下策,以血为引,施以灵力,只要我不是魂魄尽散,你就能靠着曾经沾在我手上的你的血找到我,本来是用作寻仇之用的,你趁我不备,行此邪术,如今还敢来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弟子?真是笑话。”
林谙站起身,将折扇打开,笑着打趣道:“我不比年少时,死了一回活过来记性不太好,但是基本的规矩我还是没忘的,你若是我的正经弟子,为何见我一面都得鬼鬼祟祟,连刚才的小仙童都比你坦荡得多。”
“——难不成,你已被我逐出师门?又或者是,咱们师徒俩之间有什么旧怨深仇?”
林谙故意下套试探,十分理直气壮,一言一行也不怕自己露馅,怎么舒服怎么来,毕竟死过一回精神正常就不错了,还指望那“横音仙君”能记得多少前世的东西吗?
顾清却还是那副面无波澜的模样,只道:“师尊,还能见到你,我甚是欢喜。”
林谙莫名其妙被判官点笔重生了,莫名其妙被错认成了横音仙君,莫名其妙多了个弟子,他可不欢喜……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也别再来了。”林谙只撂下这一句话,下了逐客令,顾清纹丝不动,林谙干脆转头回了屋内,冷风乍起,庭院最后只剩顾清独自一人。
顾清怔怔地望着那扇门,一时间竟无措起来,想起来十年前的最后一面,也是这样的情景。
没有缘由,不知因果。
那天是自己的及冠礼,顾清也是像今天这般,已经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自己师尊,不能光明正大地自由出入他从十五岁起就修习生活的地方。
好不容易见到师尊后,顾清借口报答师恩,向他讨要一字。
师尊道:“字就唤兰玉吧,芝兰玉树佳公子,来日方长,望自珍重。”
还未来得及品其中深意,见师尊说完话便要走,顾清连忙拉住他,道:“师尊,我那日是做错了事情,可是那种情况我只能出面制止,你教我顾全大局我如今知晓了,我会改的。”
师尊依旧不为所动,眼神长久地落在远处,顾清心中隐隐感受到了就将离别,虽不愿接受,但事实已成定局。
顾清苦笑道:“师尊,你将我逐出师门,还会记得弟子吗?”
师尊终于看他一眼了,看不出什么情绪,道:“人生在世那么多年,你凭何觉得我会记住你,想忘记一个人,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五年的师徒情谊,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事到如今,我坐着这长平林家宗主之位,已无心思放在他人身上,你我好聚好散,莫要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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