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
这名字倒是取得还算通俗易懂,林谙当即反应过来那群仙门子弟是误入幻术了,幻术有千相,能变化出无数种形态、景象,似真似幻,以假乱真。
只不过幻术在多年前还被视为旁门左道,仙门百家以正统为道,向来对这种投机取巧走捷径的术法不屑一顾,没想到现在却是习以为常,还美其名曰“蜃影”了。
只见进来的修士手中还拿着一方贴着红窗纸的妆匣,妆匣紧闭,精致小巧,前话说罢,便将妆匣呈上,又解释道:“当时情况危急,变化过快,附近守卫合力也未救下诸位弟子,这个妆匣掉落在原地,许是这其中的哪位弟子落下的。”
陈慈商离得很近,瞟了一眼,略一蹙眉,而后幸灾乐祸地笑道:“这下林家麻烦可大了,百鸟朝凤的雕花图案,可不是什么普通弟子的物什,乃是永安温家那位独生子的。”
三长老不由得面色一沉,居然没有张口又是些骂人的话。
二长老也惊讶道:“永安温家!温小公子也入幻术了?!”
林谙隔岸观火,他以前不了解玄门世家鼎盛仙门,因为觉得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何必劳神,但是这永安温家,他还真就听说过。
偌大的天下,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求仙问道、羽化登仙,凡入仙门,哪怕只是散修,也要坚守己身,万不能被世欲俗念侵扰。富甲一方、小富即安又或独善其身皆是活法,许多年前的永安温家便是其一。
相传其祖上曾是永安有名的大商贾,多有权势,真正做到了珍珠如土金如铁。如此地方豪强,为何又选择让后辈子孙求仙问道呢?
这就要从温家的后代说起。
那时温家的年轻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内闱家宅之术了然于心,到了年纪便会被嫁去与其他尘俗世家的青年才俊缔结良缘,以巩固永安温家的地位。可是这种方式渐渐地出了问题,永安的民俗民风一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温家姑娘们,虽然能为母族带来一定利益,但在温家的眼里已经算不得温家人了。
不仅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没过多少年,温家的后辈儿郎居然鲜少能活到二十及冠,再过几年,温家更是直接生不出儿子来了!曾经的几房几支所剩无几,这会儿当家人急了,召集全族人在祠堂议事,都在讨论男嗣凋零的问题。
恰有一老道士路过,他神神叨叨地念了一串话,大概意思就是你们温家占尽了天时地利,老天为了权衡天下气运,就只好在人和这块儿下功夫了。管家一听,吓得屁滚尿流,赶忙告诉温家老爷,老爷一听,急得腹热心煎,忙把老道士也请进家祠,道:“此事可有解法?”
老道士对着一众人,一捋胡子,缓缓道:“求仙问道可削弱满家的铜臭气,不如让子孙后代从此修仙吧。”
众人四目相对,恍然大悟,而后感激涕零。
林谙回忆完了这段永安温家的坊间传闻,抿了抿嘴角,看来这温小公子应是他们这一辈的独苗,金贵得很,这么金贵的独生子却在长平地界出了事,温家要是问责起来,林家脱不了干系。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误入幻术呢?
思及此,林谙难免联想到了重生后见到嫁衣新娘的诡异一事,按说常理,重生之人重回之处无非两种,一种是阴魂仍在,而阳身俱毁,这样的大多是通过“献舍”又或者“夺舍”以他人身份延续阳寿,而另外一种就是魂魄归于原身后死而复生,他本人应当是后者。
如此来说的话,他就算真的是前世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个横音仙君,也应当是先出现在竹风阁等仙所,再不济也是现实中的荒山野岭,而不是那个幻术中那个鬼气森森的密室。
林谙想完,下意识朝顾清看了一眼,毕竟他还不知道这位白衣公子又是为何出现在那里的。
顾清正坐在自己一侧,似乎也在思考些什么,先镇定道:“长平仙府出了这种事情,三位代事长老还是赶快封锁四周,查办幻术吧。”
这和他先前对峙的口吻不同,若是不知其身份者,恐怕会以为他是林家的首席大弟子。
“金葫芦”大长老终于再开金口,沉声道:“传令下去,今日长平诸人,若无拜帖,皆细细排查,勿要乱走动,余下宾客皆安排到侧殿。”
四周修士得令后匆匆退下,大长老又道:“二长老负责安顿别家,三长老负责清点林氏门下弟子……却青,你先回竹风阁休养。”
二长老、三长老皆应承后退下,林谙却没有接话,轻轻眨了眨眼,手放在扇柄上摸索了一下纹路,而后旋开扇叶向修士手中的妆匣冲去,青光乍现!修士手中的妆匣随着那阵青光脱离修士双手,而后青色光点随风飘散,再定睛一看,那妆匣已经稳稳当当地放在林谙身前了。
“诸位,当心点。”林谙随口嘱托了一句,而后将手中的青扇拍在案上,原以为只是普通折扇,用来应当是不顺手的,没想到效果相当不错。
“砰!”
烟尘应声翻起,四周倏地出现一熠熠生光的结界,很快就将众人隔离在后,一旁卷起的疾风吹起了青衫,林谙挽袖落掌,略一施法,将妆匣上百鸟朝凤的木雕生生地撬取了下来。
一般而言,幻术外的众人唯一解围的方式就是找到原有的幻术载体,设法再次启动幻术,因为只有幻境中人才能真正地找到破局之法。
林谙想做的,就是以身入局,不然凭借那几个没见识的毛头小子破幻术,出来时他们恐怕已经是从仙气飘飘的美男子变成白发苍苍的糟老头了。
只是这个法子风险甚大,行差踏错自己也将步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他在看出妆匣有问题后,先设下结界,保证不会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耳边疾风骤起,哗地涌向耳畔,紧接着日月变换,眼前的雕梁画柱迅速移换,林谙眼前古怪地闪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一望无际的茫茫厚雪,脚下凝结的刺眼鲜血,他突然弯下身子,心脏像是猛地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碾压。
他艰难地抬头,这么多年再一次入幻术,看来影响不小,反应竟如此激烈,那些画面应当是自己前世最恐惧的东西,和眼前画面一样支离破碎的还有他的记忆,白茫茫的一片,杳无人烟,他一人跪地的那时,又在想些什么?
这个过程并未多长,当林谙再次睁眼之时,已经真正地进入了仙门小辈误入的地方,他一直咬紧的牙关已趋于麻木,冷汗浸透发丝两侧,低头对着地面冷笑一声,扬起袖子从额前擦向耳尖。
陈慈商见不远处有一青衣跪地不起,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一瞬,而后慢慢走近,一字字道:“横音仙君莫不是独来独往惯了,我这眼睛一睁一闭,你也没提前通个信儿,就被你卷进这幻术中了,看样子,自己也不咋好受。”
陈慈商向来尖刻,行医多年后愈演愈烈,林谙看着地面,没动也没有表情,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突然开口道:“你可知晓磨塘村?”
陈慈商不解地反问:“什么穷乡僻壤?没听说过。”
猜到是这个结果,林谙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十几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好友,我俩素来不对付,他老是爱和我唱反调,把我拿来练招式的木剑扔湖里,害我又得重新刻一个。不过我也不让着他,把他的布鞋甩到房檐之上,可惜他不通术法不会轻功,又害怕被家中老父亲责骂,只好苦苦哀求我,替他取回鞋子。”
陈慈商虽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最后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问道:“后来呢?”
都知道这个横音仙君相当于“孤侠”,风头无两那几年,身边无一亲人,无一好友,连唯一的便宜徒弟最后也叛出师门。没想到在这之前,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沉默半晌,林谙平息静气,恢复过来,自然起身,摊手对他笑道:“后来的事……我也不记得了。”
陈慈商无语凝噎:“……”
见他只是故意为自己恢复状态拖延时间,还胡诌这么大一段搪塞他,便气不打一处来,陈慈商仰着下巴看他好一会儿却没发作,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这里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什么蜃影,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进来。”
陈慈商虽精通各种仙门医术,但仔细算来,并非修炼之人,初次见这等阵仗,心里头还是有点发慌,这什么鬼的横音仙君想得罪又还不敢得罪。
林谙也不清楚为什么设下结界后,陈慈商还是被牵扯进来了,诚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们现在应当是身处一座深山之中,满山深深浅浅的桃花如泼散开来的胭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陈慈商怒目圆视,甩袖走人:“我告诉你,甭管你是横音仙君还是竖音仙君,我要是交代在这里了,必将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林谙见他走远,也慢慢跟上,周遭渐渐恢复沉寂,陈慈商突然又问:“只有我们两人进入这幻术之中了吗?”
林谙沉默片刻,回答:“应该不止……顾清他修为甚精,我的护法结界对这等修士没有效果。”
陈慈商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你们师徒,就没一个好东西。那……幻术之中的人和景都不是真实的吧,我们也不会真的被害死吧?”
林谙看他一眼,道:“不好说。”
“……”陈慈商道:“我们要是破解不了这幻术怎么办?”
林谙淡淡道:“困在幻术里面的人,就像金色牢笼的黄莺,没有自由可言,生老病死不入轮回,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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