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舟驶入无尽魔海,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墨池,瞬间被无边的黑暗与死寂所吞没。幽冥林岸边的景象迅速模糊、消失,四周只剩下翻滚的黑色浪涛和低压的、闪烁着诡异雷光的乌云。
魔海的海水并非真正的液体,而是由极度精纯的魔气和混乱的空间之力凝聚而成,粘稠沉重,散发着侵蚀一切生机的死寂气息。鹅毛不浮并非虚言,任何落入海中的东西,都会瞬间被魔气消融,或被无形的空间裂缝撕碎。
渡厄舟破旧的外表下,那些黯淡的符文微微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形成一个薄弱的护罩,勉强将魔海的气息隔绝在外。但护罩之外,黑色的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每一次撞击都让光晕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破碎。船身在波涛中剧烈摇晃,颠簸不定,仿佛随时会散架。
谢无妄和殷九紧紧抓住船舷,才勉强稳住身形。失去一半魂魄的后遗症此刻全面显现出来。
谢无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空洞。往日清晰无比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尤其是关于师门的一些细节,关于修行道法的一些精微妙悟,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难以触及。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坚如磐石的道心,似乎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不确定感,如同水草般缠绕上来。他看着身旁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带着一丝前所未有脆弱的殷九,心中那刻骨的仇恨,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尖锐和清晰了。这种变化让他感到恐惧。
殷九的状况更糟。他本就是魔修,魂魄与魔气息息相关,失去一半魂力,导致他体内的魔元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枯竭微弱。脑海中纷乱杂沓,百年的记忆碎片无序翻腾,恨意、执念、还有那些被他深埋的、关于谢无妄的复杂情愫,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心神几乎失守。他看向谢无妄,有时觉得这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有时又觉得……那冰冷的侧脸轮廓,莫名地让他想要靠近。这种混乱让他几欲发狂。
摆渡人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沉默地站在船头,机械地撑着船篙。它不需要辨别方向,渡厄舟在这片迷失之海上,似乎有着自己的航向。
航程枯燥而压抑,除了海浪声,便是死寂。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无法判断时间流逝,仿佛永恒地停滞在这片黑暗之中。魔海中并非全无生机,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在深海中游弋,散发出令人战栗的气息;有时会有由纯粹恶念凝聚而成的魔物试图冲击渡厄舟的护罩,都被摆渡人用那昏黄的灯笼光芒惊走。
在一次特别剧烈的颠簸中,殷九因魂体不稳,险些被甩出船舷。谢无妄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
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并非触电般的酥麻,而是一种……残缺之物相互吸引、渴望补全的悸动!因为他们各自失去了一半魂魄,此刻近距离接触,那同源(因同命契而深度纠缠)却又残缺的魂力,竟然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殷九猛地甩开谢无妄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后退几步,靠在桅杆上,喘着气,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无妄。
谢无妄也迅速收回手,握紧霜华剑,指尖却残留着对方手腕冰凉的触感和那诡异的悸动感。他抿紧薄唇,心中骇浪滔天。这失魂的后遗症,竟如此诡异!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找到补全魂魄之法的决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摆渡人忽然用沙哑的嗓音开口,打破了漫长的死寂:
“前方……便是‘幻魔雾礁’……守住心神……莫要被幻象所迷……沉沦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两人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原本漆黑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片无边无际、色彩迷离的浓雾。雾中隐隐传来各种声音,有仙乐缥缈,有魔音灌耳,有亡魂哭泣,有至亲呼唤……勾魂摄魄,直指人心最深的渴望与恐惧。
渡厄舟,正笔直地驶向那片致命的雾礁!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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