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惊呼从餐厅传来，顾诌猛地捂住嘴，眼泪汪汪。
“怎么了？”严安迅速起身，几个大步就跨到了餐桌边，眉头紧锁。
“咬……咬到舌头了……”顾诌含糊不清地哀嚎，大张着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拼命吸着凉气，试图缓解那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
“吃那么急做什么。”严安嘴上责备，身体却已俯低凑近，“张嘴我看看，严不严重？要不要冰敷一下？”
就在严安凑近的瞬间，顾诌耳边原本因疼痛而模糊的背景音骤然清晰，炸开锅似的涌进来：
筷子兄弟：“哎哟喂！烫死个筷了！这傻主人，自己舌头是铁打的吗？吸溜那么猛！可怜我们刚被面条的热情拥抱过，啪叽就摔个狗啃泥！嘶…桌子好冰！”
瓷碗：“啧啧啧，看看，看看！这就是心急的下场！我的汤还滚烫着呢，你就敢往里冲锋？舌头又不是铁板烧！活该！不过……他这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倒是比平时那副懒洋洋的德行生动多了，嗯，有收藏价值。”
木质餐桌：“淡定，淡定。人类幼崽总是莽撞。不过这小子的眼泪……嗯，是货真价实的生理盐水，带着点熬夜后的苦涩和朗姆酒的余韵，还有……嗯？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孩子，你可以咨询我，专业心理咨询师上线。”
头顶的吊灯（慵懒）：“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不就咬个舌头嘛，至于嚎得跟杀猪似的？阳光这么好，我都还没睡醒呢……呼……”
严安刚坐过的沙发：“唉，刚走的这位气场真强，坐得我腰板都挺直了。顾诌，你能不能贴个标签，别让他坐？”
顾诌被脑海里这七嘴八舌的“慰问”和“吐槽”弄得哭笑不得，疼痛感反而被冲淡了些许。他眨巴着泪眼，看着近在咫尺严安担忧的脸，含糊道：“没……没事，就……就一下下。不……不用吹……” 他才不想让严安知道，这些物件好些都挺怕他的。
严安看他确实只是疼得龇牙咧嘴，没有出血，松了口气，直起身。“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语气是惯常的无奈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顾诌委屈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根面条，吹了又吹，才敢放进嘴里。耳边暂时安静了些，只有碗还在小声嘟囔“这次好了”。
早餐在一种奇异的“热闹”中结束。严安收拾碗筷准备回学校，顾诌则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沙发：“啊……终于又感受到这熟悉的重量了。还是这个位置舒服。主人，你昨晚熬夜熬得沙发套都沾上点朗姆酒的忧郁了。”
地毯：“灰尘！灰尘！他又把外面的灰尘带进来了！阳光一照，全在我身上跳舞！抗议！我要抗议！”
顾诌叹了口气，坐起身。他今天确实有事要做。前几天在后巷遇到的那只瘸腿的老黄狗“阿黄”，眼神里的饥饿和孤独让他无法忽视。他答应了今天给它带吃的。
实际上，爸妈都出门去了，这一小会儿，就是所谓的聚会。
换衣服出门时，又是一场小型交响乐：
衣柜门（抱怨）：“吱呀——轻点！我的老腰！每次开门都这么暴力！”
格子衬衫被顾诌嫌弃地丢开：“喂喂喂！我哪里不好看？昨天严安小哥穿我多帅气！到你这就被嫌弃？没眼光！我可是经典款！”
最终选中的宽松棉麻T恤（得意）：“嘻嘻，选我了吧？舒服透气又自在，最适合你这种懒散又敏感的体质。放心，我会温柔包裹你的。”
帆布鞋：“出门啦出门啦！终于能出去透透气了！今天走哪条路？希望别踩水坑！”
顾诌无视了衬衫的抗议和鞋子的聒噪，抓起钥匙和钱包，走出了家门。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仿佛听到门锁“咔哒”一声，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叹息：“总算清静了……家里那些家伙太能唠了。”
街道，是另一个更庞大、更嘈杂的“语言”世界。
路边的梧桐树：“哟，小顾出门了？今天气色看着还行，就是眼底还有点青。昨晚又跟星星聊天聊太晚了吧？年轻人，要爱惜身体啊。”
脚下的柏油路：“脚步放轻点，小伙子。我身上刚修补过，还有点嫩。今天打算去哪儿溜达？”
路过的共享单车（齐声抱怨）：“累死了累死了！昨晚被骑了八趟！”“我链条都快断了！人类怎么这么能骑！”“哎，那个戴眼镜的，别乱停啊！挡我晒太阳了！”
公交车站牌（机械播报）：“K路…即将进站…请…排队…等候…” （私下嘀咕）“天天说这几句，烦死了。真想换个台词，比如‘前方到站，诗和远方’什么的……”
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规则！秩序！最重要！”（对旁边想闯红灯的电动车怒斥）“那个穿蓝衣服的！停下！说的就是你！不要命啦？！”
垃圾桶：“分类！分类懂不懂！塑料瓶扔可回收！香蕉皮扔厨余！那个烟头！谁让你扔我嘴里了？！烫死个桶了！”
顾诌低着头，尽量目不斜视，快步走着，努力过滤掉一些过于琐碎或无意义的“声音”。他习惯了这种喧嚣，但过载的信息依然会让他感到疲惫。他拐进一家大型宠物超市。
一进门，各种“声音”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充满了急切的推销欲和竞争意识：
门口的风铃：“叮铃铃~欢迎光临！买点啥？买点啥？我们店里啥都有！”
一排排货架：
顶级进口狗粮A：“看过来看过来！富含Ω-3和Ω-6，顶级三文鱼配方，毛发亮泽，骨骼强健！选我！选我才是对狗狗最好的爱！”
平价国产狗粮B（朴实）：“别听它吹！我实惠量大，营养均衡，狗狗吃了照样活蹦乱跳！过日子讲究实惠！”
湿粮罐头C（诱惑）：“香！真香！肉块看得见！汤汁浓又鲜！狗狗最爱我了！买我！保证你家毛孩子舔盘子！”
磨牙棒D（硬气）：“坚固耐咬！洁齿护龈！预防牙结石！狗狗磨牙解闷必备！我才是实用派！”
洁齿骨E：“清新口气~薄荷味~狗狗亲亲更甜蜜哦~主人也喜欢~”
狗玩具区：
橡胶球（活泼）：“扔我！快扔我！狗狗最爱追着我跑！”
毛绒兔子（委屈）：“呜呜…上次那只金毛把我耳朵都咬掉了…主人你轻点玩…”
发声鸭子：“嘎！嘎嘎嘎！按我！按我！我能叫！我能吸引所有狗狗！”
猫粮区（相对高冷）：
某品牌猫粮：“哼，那群狗东西真吵。我们猫主子讲究的是精致和格调。深海鱼配蔓越莓，呵护泌尿系统。”
猫爬架：“选我吧，我能让猫主子登高望远，睥睨众生。看，上面那个绒垫位置最好，阳光最足。”
收银台旁边的促销小货架（热情）：“宠物零食！买一送一！最后一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顾诌被这震耳欲聋的“叫卖”吵得头昏脑胀。他捂住一边耳朵，目标明确地走向狗粮区。他不是来听推销的，他是给阿黄找点实在的、它能吃的东西。
“安静！”顾诌忍不住出声低喝一声，同时将意念集中，像关掉一些不必要的频道。周围的“声音”瞬间降低了不少，只剩下一些不甘心的窃窃私语。
他蹲下来，仔细看着货架上的狗粮。阿黄是只老狗，牙口不太好，肠胃估计也一般，流浪久了肯定有寄生虫。太油腻的、颗粒太硬的都不合适。他需要营养均衡、易消化、性价比高的。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包装袋。
他手指掠过A袋：“别走啊！看看我！顶级品质！”
停在B袋上：“对！选我！实惠又健康！看这配方，鸡肉米饭，温和易消化！”
旁边C袋湿粮插嘴：“湿的！湿的更好吃！更容易吃！”
D袋磨牙棒嚷嚷：“老狗也要磨牙！预防牙病！”
顾诌没理会那些自卖自夸。他闭上眼睛，指尖轻轻触碰着不同包装的袋子，感受着里面食物传递过来的微弱“气息”。大部分是加工后的、混合的味道，有些香气浓烈得虚假，有些则平淡无奇。他需要一种……更纯粹、更温和的“感觉”。
最终，他的手指停留在一款包装相对朴素的中端粮上。袋子是淡蓝色的，上面画着健康的狗狗图案。当他触碰时，传递过来的“感觉”是一种平和的谷物香和淡淡的肉味，没有过分的添加剂气息。他甚至“听”到袋子里干燥的颗粒在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安稳的沙沙声，像秋日晒干的谷粒。
“就这个吧。”顾诌拿起一袋中等规格的。他不需要最贵，但也不能太差。想了想，他又拿了一小包软质的洁齿骨（E袋立刻欢呼起来），方便阿黄咀嚼。
走向收银台时，他路过宠物用品区。一个展示台上放着一些宠物项圈和牵引绳。
一个红色皮质项圈：“瞧瞧我这皮质！多亮！多结实！戴上我，狗狗就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一个蓝色尼龙项圈：“我轻便透气，防水耐脏，还反光！安全实用才是王道！”
一条印着小骨头图案的牵引绳：“选我选我！我能带狗狗去探索世界！”
顾诌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那条蓝色尼龙项圈。阿黄是流浪狗，没有项圈。如果……如果它能有个项圈，是不是会感觉不那么像无根的浮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起了那个蓝色尼龙项圈，选了个中号。
结账时，收银台的扫描仪“嘀嘀”作响：
扫描仪（机械）：“狗粮…洁齿骨…项圈…计算中…”
装袋的塑料袋：“又装这么重！勒死个袋了！人类少买点不行吗？”
顾诌拎着袋子走出超市，感觉世界终于清静了一些。他拐进熟悉的后巷，这里相对僻静，只有风吹过杂物和远处车流的模糊声音。他走到一个堆着废弃纸箱的角落，那里是阿黄临时的“家”。
“阿黄？”顾诌轻声呼唤。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只瘦骨嶙峋、毛色暗黄夹杂着灰白的老狗，拖着一条明显使不上力的后腿，从纸箱后面慢慢挪了出来。它的眼神浑浊，带着警惕和疲惫，但看到顾诌，尤其是他手里的袋子时，尾巴还是极其微弱地摇动了一下。
阿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长期流浪的沧桑和疲惫：“是你啊……说话算话的小子……带了吃的？” 它的“声音”不像超市里那些物品那么清晰嘹亮，更像一阵微弱的风，带着尘土和饥饿的味道。”
“嗯，给你带了点吃的。”顾诌蹲下来，尽量保持视线与阿黄平行，避免给它压迫感。他打开袋子，先拿出那包软质的洁齿骨，拆开包装，递过去一根。
一股浓郁的、对狗来说难以抗拒的肉香和奶酪味散发出来。阿黄的鼻子剧烈地抽动着，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又带着犹豫，不敢立刻上前。
阿黄：“这……这香得不像真的……以前捡到过香喷喷的毒饵……差点死了……小子，你没骗老狗吧？”
洁齿骨在顾诌手里“尖叫”：“吃我吃我！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肉和奶酪做的！安全美味！专为狗狗设计！快尝尝！香着呢！”
顾诌能“听”到洁齿骨的急切和阿黄的疑虑。他温和地说：“放心，阿黄，这是干净的，专门给你买的狗零食，没毒。” 他把洁齿骨放在自己面前干净的地上，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表示没有威胁。
阿黄盯着那根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骨头，又看看顾诌温和的眼神，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是渴望与恐惧的交织。最终，饥饿和对顾诌一丝本能的信任占了上风。它拖着瘸腿，小心翼翼地凑近，飞快地叼起洁齿骨，又迅速退回到纸箱的阴影里，这才开始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洁齿骨在阿黄嘴里发出满足的“呻吟”：“啊……被吃掉了……使命完成……真香啊……希望这只老狗牙口还行……”
阿黄一边啃一边含糊地传递着强烈的满足感和一丝难以置信：“唔……香……真香……是肉味……还有……奶味？……好久……没尝过这么好的东西了……骨头软软的……我这老牙也能咬……舒服……”
看着阿黄贪婪又满足的吃相，顾诌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他又拿出狗粮，撕开包装袋。干燥的颗粒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对顾诌来说有点刺鼻，但对阿黄来说无疑是天籁。
狗粮袋：“看！我就说选我没错吧！温和营养易消化！老狗吃了都说好！”
阿黄完全被食物吸引，警惕性降低，眼神带着纯粹的渴望：“这个……这个味道……更实在！好多！好多！都是给我的吗？” 它的尾巴摇动的幅度明显大了些。
顾诌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旧塑料碗，这碗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一个闲置沙拉碗，倒了满满一碗狗粮，推到阿黄面前不远处。“慢慢吃，都是你的。”
阿黄这次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扑到碗边，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干燥的狗粮颗粒在它嘴里被咬碎，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狗粮颗粒：“被吃掉了！被吃掉了！营养送达！使命必达！嘎嘣脆！鸡肉味！”
旧塑料碗：“唉，从装沙拉到装狗粮……我这生涯也算跌宕起伏了……不过，看它吃得这么香，感觉还不错。至少比在橱柜里吃灰强。”
顾诌安静地蹲在一旁，看着阿黄风卷残云。阳光斜斜地照进巷子，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一刻，巷子里只剩下阿黄吞咽食物的声音、风吹过破旧广告牌的呜咽声，以及顾诌脑海中物品们心满意足的“意念低语”。喧嚣的世界仿佛暂时远离了这条后巷。
等到阿黄吃得肚子微鼓，满足地舔着碗边时，顾诌才拿出那个蓝色的尼龙项圈。
“阿黄，”顾诌轻声说，晃了晃项圈，“这个，送给你。”
阿黄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个蓝色的圈圈，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阿黄：“这是……什么？圈？套脖子上的？……以前……戴过……很紧……不舒服……后来……被扔了……” 它的意念里透出对束缚的抗拒和不好的回忆。
蓝色尼龙项圈（温和地散发意念）：“别怕，老伙计。我是尼龙做的，轻得很，不会勒着你。我有反光条，晚上车灯照到会亮，更安全。戴上我，别人就知道你不是没人要的野狗了。虽然……可能也没什么用，但至少……是个念想？”
顾诌能感受到项圈的善意和阿黄的抗拒。他耐心解释：“阿黄，这不是要拴住你。你看，我没有绳子。这只是个项圈，很轻很软的。戴上它，别人就知道你……呃……是有主意的狗了，顾诌临时编了个说法：“可能会对你好一点？而且它晚上会反光，安全些。” 他慢慢地把项圈展示给阿黄看，让它闻了闻上面的气味（主要是新尼龙和包装袋的味道）。
阿黄嗅了嗅项圈，又看看顾诌真诚的眼睛，似乎在权衡。项圈传递过来的意念是温和无害的，顾诌身上也没有恶意。它犹豫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
顾诌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将项圈套过阿黄的头，调整到合适的松紧度——确保能轻松塞进两个手指。阿黄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反抗。当项圈扣好的瞬间，阿黄似乎愣了一下。
阿黄感受着脖子上那圈陌生又轻便的触感：“嗯？……是有点不一样……脖子上多了点东西……但……确实不勒……有点……暖和？……感觉……怪怪的……” 它甩了甩头，项圈随之晃动。
蓝色尼龙项圈（满足）：“嗯，大小正好。以后就跟着你了，老伙计。虽然不知道能跟多久……但至少现在，你有我陪着。”
顾诌看着戴着蓝色项圈的阿黄，虽然依旧瘦骨嶙峋、瘸着腿，但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言说的“身份感”？他摸了摸阿黄的头，阿黄没有躲闪，反而微微蹭了蹭他的手心，传递来一丝笨拙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感谢。
阿黄：“谢……谢谢……小子……吃的……还有……这个圈……暖和……”
顾诌的心被一种暖融融的情绪填满。他轻声说：“不用谢，阿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他把剩下的狗粮小心地藏在阿黄窝棚里一个相对干燥避雨的角落，又给它倒了一碗旁边水洼里相对干净的水（水洼里的水也在抱怨“又被狗喝了”）。
离开后巷时，顾诌回头看了一眼。阿黄正趴在窝棚边，戴着那个崭新的蓝色项圈，满足地舔着嘴唇，阳光照在项圈的反光条上，折射出一点微弱但清晰的光芒。它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也映入了这点光。
顾诌拎着空袋子往家走。
他走进小区，远远看到自家亮着灯的窗户。严安应该已经回学校了，他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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