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放松下来,大臣与嫔妃们开始三三两两,热络地攀谈起来。
“昭妃妹妹,这征西将军年轻有为,将来恐怕是要尚公主的呢。”坐在慕苏身旁的贤妃已有几分醉意,拉着慕苏不停地说着,“我瞧这征西将军人品出众,要不哪天我找陛下说说,让陛下给我们小四赐个婚。虽说年龄上和我们小四有些差距,但没关系,年纪大些的更会疼人。”
慕苏并未回应,贤妃却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仿佛陛下真的已经将征西将军与她家四公主赐婚了一般。
大殿内人潮涌动,空气压抑得让慕苏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向容述请示,想去外面透透气。
容述对她关怀备至,还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宣太医,慕苏婉言谢绝了。
容述对她确实好到无可挑剔,好到有时慕苏都对他狠不下心来。
然而,她也时刻提醒自己,正是眼前这个男人,拆散了她和管弦。
“昭妃娘娘。”慕苏刚带着阮心走出大殿,就听到有人唤她,回头一看,竟是管弦。
“臣见过昭妃娘娘。”管弦走上前,恭敬地向慕苏行礼。
“自上次分别,臣与娘娘已有一年半未曾相见了。”慕苏示意阮心先到一旁等候。
“本宫与将军确实许久未见了,将军近来可好?可有受伤?”
“行军打仗之人,在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只是臣偶尔还会怀念那年小巷子里的酥饼摊子。”管弦微笑着,仰头望向夜空,繁星闪烁,恰似他与慕苏第一次一同仰望的星空,那般璀璨,令人难忘。
“希望将军多多保重,毕竟陛下的江山还需像将军这样的能人来守护。”慕苏始终背对着管弦。
其实,她有千言万语想对他倾诉,告诉他在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她是多么思念他。
如果她还是从前的慕苏,此刻便能与他并肩而立,可如今她身为昭妃,只能选择背对。
“昭妃娘娘珍重,臣告退了。”管弦再次行礼,转身离去。
慕苏唤回阮心,回到了正殿。
夜晚,宴会结束,容述来到她的寝宫,一如既往地带来了一些小玩意儿。
“这是朕托征西将军带回来的,你看看可还喜欢。”慕苏从皇帝手中接过,是一把小刀,可用于防身。
曾经,慕苏与管弦提及自己想要一把防身的刀。
那时管弦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有我在,不需要刀。
慕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谢陛下,臣妾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朕还有奏折要批阅,就不留下了,你早些歇息,朕明早来看你。”容述起身,准备离开。
慕苏是唯一一个入宫许久,未曾侍寝便被晋封为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直呼皇帝名字的人。
“容述,今晚歇在这里吧。”
次年五月,慕苏生下了容述的第七个儿子,容述欣喜万分,赐名珩。
珩,佩上玉也。
足见容述对这个孩子的喜爱。
其实,慕苏有时也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然而,世事无常,这个词的存在总是有其道理的。
“娘娘,娘娘,征西将军,薨了。”就在慕苏哄着阿珩学习叫父皇的时候,阮心带来了这个噩耗。
慕苏手中的拨浪鼓“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刹那间,她只觉耳边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刚刚阮心说什么?征西将军他怎么了?
慕苏浑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承阳殿内室的。
她到的时候,容述正与几位大臣商讨着什么。
见慕苏进来,容述屏退众人,“阿苏,你怎么来了?”
慕苏凝视着容述,她听阮心说,是因为容述看到了那日她与管弦私下见面,便派管弦四处征战,致使他最终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许久,慕苏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陛下,是臣妾的错吗?如果是臣妾的错,臣妾一人受罚就好,何必牵连他人?”
慕苏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错了,是我的错。”
慕苏醒过来时,容述守在她身边,“阿苏,你怎么样?”
慕苏背过身去,一眼都不愿看他。
“阿苏,你别这样,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别这样,阿苏。”
慕苏第一次见到一个帝王如此低声下气。不得不说,对于百姓而言,容述确实是一位好皇帝,但对于慕苏来说,他绝非良人。
“明月楼呢?明月楼还在吗?”慕苏突然回过神,当年管弦说过,只要明月楼一日不倒,他就一定会回来。她记得,也一直深信不疑。
“在呢,在呢。”
“我要明月楼一直在。”这是慕苏入宫多年来,对容述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好。”
景嘉五年,一心为国为民的皇帝第一次不顾群臣反对,大兴土木,修葺明月楼。可他心中的女子,除了日常请安外,再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景嘉十年,皇帝立皇七子为太子,其母昭妃慕苏连升两级,晋为皇贵妃。
景嘉十七年,皇后薨逝,皇帝立皇贵妃慕氏为继后,执掌凤印,管理六宫。
景嘉二十八年夏,前往处理水患的皇帝突然晕倒,太子容珩代为处理政务。
景嘉二十八年十月,自觉大限将至的容述,叫来已一月未见的皇后。
“阿苏......我怕是......活不久了。”一句话,容述断断续续地说了许久。
“陛下洪福齐天,福泽深厚,此次也定能逢凶化吉。”慕苏执掌凤印已有十一载,这样的场面话早已说得十分顺口。
“阿苏,你还......恨我?”
慕苏沉默不语,她当然恨,怎么可能不恨呢?
“还记得那年,是我……第一次出宫,就见到了朱雀街……卖酥饼的姑娘,当时你正拿着手里的……小刀,对着要找茬的人大声,咳咳咳,呵斥。”容述喘了口气,“当时,我就想……我定要娶这个姑娘。”
慕苏一怔,从未想过她与容述竟那么早就见过,那时容述还帮她赶走了那些找麻烦的人。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啊。
“陛下还是早些歇息,陛下的子民还在等着陛下为他们解决水患问题,臣妾先行告退。”慕苏行了一礼,退下了。
容述在心里暗自叹息,后宫佳丽众多,能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其实只有慕苏。
当年的那一眼,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这一生,慕苏只向他求过两件事,一是保证明月楼不倒,二是让管家女儿入主东宫。
这辈子,他终究没能成为慕苏心里的那个人。
景嘉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二,景嘉帝容述驾崩于承阳殿,皇太子容珩奉旨即位,年号明和,立太子妃管清为后,执掌凤印,其母奉为昭德太后,迁入延禧宫。
明和元年,刚刚即位的皇帝带着自己的皇后与刚过总角之年的小皇孙,来与慕苏共进午膳。小孙子活泼好动,与年轻的皇帝幼时简直如出一辙。
午膳之后,皇帝回承阳殿处理公务,小孙子被乳母带出去玩耍,只有皇后能与年长的太后说上几句话。
“母后,其实,当年叔父薨于沙场,跟先皇没有关系。”
慕苏喝了一口茶,“你不必替他说话,人已经去了,哀家也不在乎这些了。”
“母后,您可还记得景嘉四年的那场宴会?”
她怎能不记得,那是她与管弦的最后一次见面,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
“我还记得那日。”年轻的皇后见慕苏没有回应,接着又道:“那日叔父喝了很多酒,他抱着我,只说了一句‘她要我为陛下守住江山’,现在想来,叔父口中的‘她’就是您吧。后来我也再没见过叔父,叔父一直征战沙场,不为国也不为民,其实是因为他答应了母后您。”
“母后,忘了吧,这么多年了,叔父也一定不希望您一直这样下去。”
年轻的皇后见慕苏许久没有动静,许是觉得她还需要时间消化,便准备离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
慕苏倒下了。
明和二年,太后慕苏身体不适,前往江南的山庄疗养。
“我一直深感遗憾的是,直到先皇驾崩,我依旧对他满怀恨意。”年长的太后眼中滑落一滴泪。
“那太后此行,可是要再见一见先帝?”惜时示意弘止收走茶杯。
“不,我与先帝生同衾死同穴,此行我想再见一见管弦。”太后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可以,不过,我书香阁做事一向讲究有来有往。”
弘止在一旁眨眨眼,一向有来有往?这明明是书香阁的第一单生意啊,师父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厉害了几分呢。
“你想要多少银钱,只要你开口,我便派人奉上。”
“我不要银钱。”
“那你要什么?”
“我要太后娘娘的这张美人皮。”
太后一愣,她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美人皮可言。
“太后娘娘不必多想,只要你愿意,惜时自有办法。”惜时微笑着说道。
“好。”
“还请太后娘娘随我来,弘止,照顾好皇后娘娘。”
弘止看着惜时带着太后走进侧厅那间不允许他进去的屋子。
一刻钟后,惜时扶着太后走了出来,看上去和进去之前并无二致。
“太后娘娘今日回去早些休息,想见的人今晚定能见到。”惜时向太后行了一礼,送走了她。
“师父,你和太后娘娘进去的那一刻钟都做了些什么啊?”送走太后,弘止凑到惜时身边,小声问道。
“我今日要收美人皮,当然是取皮了。”惜时伸了个懒腰,终于完成一项任务了。
夜晚的延禧宫格外静谧,众人皆知太后觉轻,巡逻的士兵路过此处都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睡梦中,年长的太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阿苏。”男人还是生前的模样,手中拿着慕家的酥饼,笑意盈盈地唤着她。
“管弦哥哥。”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年少的将军抬手,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眼泪,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你呢。”
“管弦哥哥,你可曾怨过我?”
“未曾。”男人眼中笑意未减,“我从未怨过你什么,阿苏,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阳光洒进延禧宫,梦也该醒了。
第二日,延禧宫的侍卫和婢女都发现,太后娘娘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用的膳也比以往多了。
“哄”的一声,街上人群涌动,喧闹非凡。
“弘止,去看看怎么回事?”惜时叫住正在做午膳的弘止。
弘止闻言,趴在书香阁的门边,张望着外面的情景。他看见两个人走过来。
“真是奇怪了,这明月楼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说倒就倒了。”
“谁知道呢。”
“师父,明月楼倒了。”
惜时合上双眼,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看来,她终于放下了。
夜晚,惜时回到侧厅的那间小屋子,拿出当时司命给她的簿册,“书香录”三个字映入眼帘。
惜时翻开,原本在第一页的“美人皮”三个字渐渐消散。
逐渐显露出另外三个字——玲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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