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暴雨倾泻而下，冲散了夏日的闷热。
张可妍坐在出租车里，听着雨滴击打着车玻璃的声音，看着俞城一中的校门渐渐远去，她放在旁边的手机不断发出消息提示音，但她一点都不想点开看。
电话响了，她拿起手机，看都不看就接了。
对面的声音冰冷，而且压抑着怒火：“可妍，怎么回事？上次还是年级前三，这次怎么掉到第七了？”
张可妍睫毛微微颤抖，她垂下头：“对不起，妈妈，下次我……”
“你自己知道就好，高三了，你必须拼尽全力。”那个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和你爸今晚出差，不回来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学习。”
不等张可妍回答，电话就已经挂了。
又是这样，又是“你自己在家好好学习”，又是“你必须拼尽全力”……张可妍把头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像此时此刻的大雨一样。
回到家，张可妍环视了一圈精致但冷清的家，她直接进了自己房间，走到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开始今晚这几个小时的学习。
她没来由地想起今天月考出成绩的时候，班主任李老师只扫了一眼成绩单，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厚厚的镜片后面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可妍，老师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要让我失望。”李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张可妍机械地回答着一些话，但早已心不在焉。从年级前三到年级第七，张可妍，高三开学以来的这一个月，你都在干什么？
永远做不完的试卷和习题，永远上不完的课，永远写不完的作业，她还不够努力吗？
不够，不够，张可妍，你要更努力。
你要更努力。
这句话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她的所有情绪。
手机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这次是谁，张可妍不用看也知道。
“可妍，你李叔叔家的儿子保送了，你多跟人家学学。我看你这次考试，数学只考了139？”
是爸爸。张可妍咬了咬嘴唇：“爸，考数学的时候我发烧了……”
像刚刚在出租车上那样，对面也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下次考试，数学必须给我考到140，如果继续现在这个状态，你怎么考俞城大学？”
张可妍还想说什么，可是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冰冷的提示音，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面前摊开的错题本上。
手机第三次响起，张可妍强忍住把手机摔了的冲动，还是接通了电话。
“妍妍？你没事吧？我看你今天放学的时候心情不太好。”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她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齐雯——这个活泼乐观的女孩是她在学校唯一的慰藉了。俞城一中对待高三学生的“魔鬼式教育”太过压抑，就连齐雯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女孩也偷偷哭过好几次。
张可妍深吸一口气，拼命抑制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她努力不让对方听出自己刚才哭过：“我没事，雯雯。”
齐雯的声音里包含着对她的担忧，“好吧，那你早点睡吧。”
张可妍嗯了一声：“我会的，明天见。”
挂了齐雯的电话后，她又想：早点睡，怎么可能？爸爸要求她今天完成的测试卷现在还是空白。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不让泪水继续打湿错题本，但眼泪就像窗外的雨一样，又怎么能止得住？
2.
齐雯走进教室，第一眼就寻找张可妍的身影——对方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刷题，像往常一样，这时候的她已经在教室里学了一个小时了。
虽然距离不算太近，但齐雯还是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眶。
齐雯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妍妍，昨天……”
张可妍对她勉强笑了笑：“我真的没事，雯雯。早自习快到时间了，你快回你自己的座位吧。”
齐雯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座位，“妍妍，这一个月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这样下去你会垮的。”
张可妍没看她，只是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练习题上：“不会的。倒是你，前几天晚自习的时候偷偷哭了吧？别伤心，雯雯，过了高三这一年就好了。”
齐雯盯着她依旧发红的眼眶，突然鼻子一酸，“别管我了，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张可妍还是没看她，好像自言自语似的问：“雯雯，怎么办？”
齐雯愣了愣：“什么？”
张可妍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我的成绩，掉出年级前三了。”她声音是带着颤抖的平静，可是眼睛早已盈满泪水。
“那又怎么样，妍妍。你看我，我是中等生，但是我天天过的没心没肺的。成绩真的那么重要吗？”齐雯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不，重要。”张可妍的手指捏紧了笔，轻轻叹息一声，“雯雯，其实我最羡慕你了。你爸妈一点都不像我爸妈——你爸妈从来都不逼你。”
齐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妍妍，你爸妈是大学教授啊，你是他们的独生女，他们…肯定对你期望很高。”
张可妍扯了扯嘴角，扭曲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啊，期望很高。”
齐雯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她赶紧转移话题：“那你打算怎么办，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必须补习。”张可妍的眼睛里虽有泪水，却透着坚韧。
齐雯瞪大眼睛：“补习？现在？你疯了吗？我们晚自习十点半才结束，别的时间几乎没有假期，你挤不出时间补习啊。”
“那就是我要和你商量的，雯雯。”张可妍抓住她的手，“我昨天想过了，校外补习不行，我必须在校内补习。”
齐雯惊讶的表情还挂在她脸上，“在校内你怎么补习，找老师吗？”
“不，找老师还是得抽出大量的时间。而我需要的是利用各种碎片化时间。”
“你是想……”
“找个学习好的同学给我时不时讲几道题，这样就可以充分好利用课间或者是其他小时间，”张可妍顿了顿，“因为相较于老师来说，找同学补习的话，时间更灵活，而且更方便。”
齐雯压低声音：“那你能找谁？妍妍，你在这次月考前一直稳居年级前三，还有谁能给你补习？”
“我正想问你，你觉得呢？”
“你稳居年级前三的时候，你注意到了吗，”齐雯也抓紧了张可妍的手，“年级前三里，除了你能一直保持，其他人成绩总是大起大落。”
“不过我有个人选。”对上张可妍的目光，齐雯移开了视线。
“谁？”
“陈子衡，那个万年不变的年级第一啊，”齐雯的声音好像变了，“这人恐怖如斯，一直保持年级第一，太牛逼了。”
“我跟他不熟。而且现在高三了，时间这么紧张，即使我给他再多补习费，他也未必会帮我补习。”
“不，妍妍。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他帮你补习，还不用你花一分钱。”齐雯把声音压得很低，神秘地笑了笑。
“什么？”
齐雯促狭地笑了，在她耳边轻声说：“和他谈恋爱！”
张可妍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地问。
齐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注意说话时的音量。“妍妍，我知道你为了学习拒绝和别人谈恋爱，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是为了学习和别人谈恋爱！”
张可妍没回答。
“你看，你这么漂亮，”齐雯凑近她，控制声音不让别人听到，她边说边用羡慕的眼神看了一眼张可妍——妥妥一个校园清纯白月光长相。即使现在她情绪不好导致外表没有特别注意——空气刘海有些凌乱，纯白短袖也不像以前那样平整，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高马尾略微松散，白皙的脸庞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看起来丝毫不输正常状态下的她自己。“如果你主动表白，我不信哪个男生会拒绝。那时候你就可以假装和陈子衡谈恋爱，和他多接触，顺理成章让他给你补习，那就是假恋爱真补习，高考完立刻把他甩了，那不就好了！”
齐雯继续小声说：“妍妍，反正你也不会真的谈恋爱，陈子衡人帅成绩好，试试又不亏，万一他真的喜欢你呢？”
“而且他和我们是同班同学，更方便。”
张可妍扫了一眼教室那边静静刷题的陈子衡，有些犹豫——欺骗别人的感情？
她脑子里有几个声音在说话。
“高三了，你必须拼尽全力。”
“下次必须给我考到140，这个状态，你怎么考俞城大学？”
“老师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要让我失望。”
“张可妍，你要更努力。”
“你要更努力。”
张可妍眨了眨眼，忍了许久的泪水滴在了习题册上。
陈子衡好像感受到了张可妍在看他，他抬起头的瞬间，张可妍迅速移开了视线。
“就这样办吧。”张可妍听见自己说。
3.
洗手间。
张可妍用冷水打湿的纸巾敷了敷自己红红的眼睛，极力掩饰哭过的痕迹。
齐雯帮她整理了一下她的空气刘海，她退后几步打量着张可妍，满意地笑了笑：“很好，妍妍，我觉得，”她调皮地笑了，“你这样去给校长表白他都会答应的。”
张可妍捶了她一下，“胡说八道。”她翻了个白眼。但不可否认的是和齐雯的这段小打小闹确实缓解了她的紧张。
“第一次给人表白什么感觉？”齐雯凑近闺蜜。
张可妍好像终于有了个目标，不再像昨天那样迷茫，她在最好的朋友面前故意用渣女的语气说：“反正是假装恋爱，用完就甩。”
齐雯大笑，“这才是你嘛，早上你那么忧郁，可吓死我了。”
张可妍哼了一声，接下来齐雯又分享了个八卦：“上次那个文科班班长给你表白被你拒绝了，你知道他后来说你什么吗？”
“什么？”
齐雯笑得不行，“他说你，‘任是无情也动人’，哈哈哈哈哈还得是文科班班长啊。”
任是无情也动人。
无情？
张可妍勾了勾嘴角，对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这倒挺好。
齐雯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晚自习要到时间了，上完晚自习你就堵住陈子衡，给他‘表白’。”
张可妍收起玩闹的神色，“说实话，我真的认为他会拒绝，上次我听说隔壁班那个超级漂亮的班花给他表白，都被他拒绝了。”
“切～她哪有你漂亮，妍妍，自信点。”
“高三的关键时期，像他那样的学霸，怎么可能谈恋爱？要我说你这就是个馊主意。”
齐雯眨了眨眼，“不试试怎么知道。”
张可妍沉思了一会，“反正只是假装恋爱。”
齐雯调侃她：“表达你对他热烈的爱吧～我的妍妍女神～”刚刚有点沉重的气氛因为她的这句玩笑话，瞬间改变了。
但是这句话又换来张可妍对她的一下重捶。
从洗手间出来，张可妍遇到了杨老师——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对待学生很温柔，总是春风化雨般引导。
她注意到了张可妍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红红的眼眶，意味不明地说：“可妍，有时候解决问题不需要太多，可能只需要换个方向。”
张可妍有些困惑，“老师，您说什么？”
杨老师答非所问，“你最近压力有点大吧？推荐喝菊花茶。”她露出了标准“杨老师式”微笑，向张可妍推荐自己的心头好菊花茶。
张可妍无奈地笑了——杨老师对菊花茶的狂热人尽皆知。
4.
“快点快点，陈子衡就在前面。”
晚自习结束后，齐雯和张可妍像个跟踪狂一样跟在他身后。
张可妍再次整理了一下空气刘海，换上齐雯说的“迷死男生”的温柔微笑，她追了上去，齐雯躲在墙后面偷偷看着。
“陈子衡同学。”张可妍叫住他，嘴角还挂着那个所谓的“温柔的微笑”。
陈子衡停住了，他转过身来望着她，“怎么了？”
张可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矜持”的微笑，好像她真的只是一个面对自己心上人的女孩。她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移开了目光。
月光很亮，照在大地上像碎银一样。
“我喜欢你，我们可以交往吗？”
躲起来的齐雯屏住呼吸，静静听着。
张可妍不敢看他，像个正常的表白的女生应该表现的那样，她假装矜持地垂下头。
得有半分钟过去了。
没有回应。
张可妍感受到虽然她低着头，但是陈子衡的眼睛好像一直盯着她的发顶。
应该是要被拒绝了，但这是意料之中。张可妍想，大不了她再换个目标，经常考年级第二的那个赵鹏辉好像也不错？
她正打算抬起头，放弃陈子衡这个目标，就听见他说：“好。”
张可妍惊讶地抬起头——这次不是装的，她表白成功了？就…这么简单？
陈子衡逆着路灯的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她也不想知道他什么表情——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了——不是终于表白成功了，是这下有人给她补习了。
张可妍及时调整表情——就像一个表白成功的女孩那样惊喜地笑着，“那…明天见，男朋友？”她调皮地笑了笑——当然也是装出来的。
陈子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天见。”
5.
等陈子衡走远了，齐雯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难掩兴奋，“妍妍！成功了！你成功了！”
张可妍得意地笑了笑，故意用高冷女神的语气对好闺蜜说：“切，姐这么漂亮，分分钟拿捏他～”
齐雯哈哈大笑，“那是，走吧，我们回家，”她带着调侃的笑看了张可妍一眼，“毕竟，明天还得见你的‘男朋友’呢～”她模仿张可妍刚才的语气。
张可妍追过去，“齐雯！你给我再说一遍！”齐雯尖叫一声躲开她，但声音里却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的笑意，两个女孩打闹起来，踏着澄澈的月光。
6.
对张可妍来说，和陈子衡的一切都是剧本，她只需要表演一个“温柔多情的班花女朋友”就够了，其中巧妙插入她对他的“补习利用”。
她会对他温柔又矜持地微笑，就像一个“沉沦爱情的傻姑娘”。
面对他的注视，她会恰到好处地垂下头，还带一句“我最喜欢你了”。
她会在课间或者放学后和他自然地走在一起，两人交握着的手在别人看来好像真的是一对情侣。
倒是陈子衡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她认为这个稳居年级第一的恐怖学霸根本就不会谈恋爱，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和她的感情里，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温柔细心的“男朋友”形象，有时候他看她的那种眼神让张可妍也抑制不住偶尔的愧疚感：毕竟她一直在骗他，还是可笑的“以爱情之名”。
7.
像往常演的一样——张可妍在桌子底下牵住了陈子衡的手。他反握住她的手，对她微微笑了笑：“怎么了？”
张可妍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感受到他的心跳加快了，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抿起一点弧度——像齐雯说的那样，“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使是年级第一也不例外。
她带着几分撒娇意味说：“这道题我不会嘛。”她抬头看他，指了指习题册。
陈子衡没看题，只是用那双含着笑的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张可妍撇了撇嘴，摇晃了一下他的手，“我最喜欢你了，给我讲吧？”
他笑了笑，拉过草稿纸，“好。”
她余光中看见陈子衡刚刚拉过的草稿纸下面露出一本书：《教育心理学》。
她手指不经意地在桌上敲了敲——是她思考难题时的动作，她拉过那本书举在他眼前，“你还看这个？”
陈子衡扫了一眼那本书，“图书馆借的，无聊时读着解闷罢了。”
张可妍撇了撇嘴，“学霸的自我修养。”
陈子衡把她的手握紧了，“别闹了，看题。”
8.
课间。
齐雯坐到正在写题的张可妍身边闲聊，她吐槽父母昨天为了一件小事争执：“他们非说淋浴器坏了，其实是水管压力太大。”
“妍妍，你发现了没？”
“什么？”
“咱老班这几天抓早恋抓得可严了，这周抓了三对了。”
张可妍的笔停下了，李老师最近确实严查早恋。
齐雯继续道：“可是你和陈子衡昨天还共喝一杯奶茶，李老师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看来，”她眯起眼睛笑，“这就是学霸的特权！”
“哎，但是我昨天听说，李老师和杨老师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吵起来了。”
杨老师？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给学生推荐菊花茶的“脑残粉”会和别人吵起来？张可妍还没答话，给她接水的陈子衡就走了过来，“可妍，你的水。”他的语气很平静。
张可妍接过水杯，假装生气嗔怪他：“太烫了！”
陈子衡把水杯推给她，“你没尝怎么知道？”他说这话时眼底带着笑，手指轻点桌上的练习册，“辅助线画错了。”张可妍哼了一声，抓起橡皮把画错的辅助线狠狠擦掉。
这么一打岔，齐雯早就把什么杨老师李老师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的她带着一颗火热的八卦之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陈子衡身上，“怎么样，大学霸，我家妍妍不好伺候吧？”
陈子衡淡淡一笑：“还行，比物理题简单。”
“大学霸，我家妍妍脾气差，你多担待。”
“不用，她脾气很好。”陈子衡熟练地把张可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张可妍微微偏过了头。
齐雯吐了吐舌头，“恋爱的酸臭味～”
张可妍翻开笔记，抬头看向陈子衡，“你把我昨天的错题整理好了？”
“那道题我也错了。给你整理也是给我整理，”他说到这时扬起嘴角，“省的你再缠着我给你讲了。”
张可妍抓起笔记就砸他，“谁要你讲了。”
陈子衡接住笔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9.
陈子衡不在的时候，齐雯也会对张可妍感叹：“妍妍，你这演技不拿奥斯卡可惜了。”
她靠在张可妍身上，“我知道你是在演戏，可是你也太厉害了，看着你俩的互动，有时候连我这个知情人都差点被你骗了。”
张可妍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齐雯摆弄着她自己的头发：“陈子衡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齐雯又换上了她标志性的八卦表情，“他看起来真的挺喜欢你。”
这下张可妍真笑了，“他喜欢我？”她重复了一遍，“得了吧，就跟你对我说的那样，哪个男生不喜欢我的长相？”她模仿齐雯的语气。
“可是……”
张可妍没心没肺地笑了，“雯雯，这可是你说的，反正高考完就分手，别当真了。”
齐雯还想说什么，但看张可妍笑了，她终究没说。
张可妍翻了翻陈子衡留在她桌上的笔记，却无意中看见一行铅笔写的小字：还是开心更重要？
但是那个问号被他划掉了，变成了陈述句：还是开心更重要。
张可妍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下，最终决定假装没看见。
开心真的更重要吗？
10.
那天在教室，张可妍缠着陈子衡讲题，陈子衡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左手在桌下牵着她的手，右手执笔在纸上写出解题步骤。
向杰——陈子衡的好朋友，不请自来，“呦，小情侣还讲着题呢？”他眼睛里是和齐雯一样的神色。
陈子衡头也不抬，“来捣乱的？滚。”
向杰切了一声，“有了女朋友忘了兄弟，见色忘义。”
“哎，该说不说，可妍，你是真漂亮，难怪都说你班花呢。”向杰转向张可妍。
“谢谢。”张可妍只是看题。
“陈子衡这小子简直被你这个大美女给迷死了。”他调侃道，张可妍没搭理他，但这话换来了陈子衡的一记眼神杀。
接下来十分钟，陈子衡专心给张可妍讲题，而向杰这个话唠居然罕见地闭了嘴，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游移。
最后陈子衡结束了这种局面，“好了，现在懂了吧？”
张可妍靠在他肩上，“懂啦。”她还不忘加一句，“我最喜欢你了。”
陈子衡用笔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下次再错……”
“我给你买奶茶！”张可妍抢着说。
“成交。”
向杰复杂地看着这一幕，特别是看着张可妍，张可妍没看他们俩，她一直盯着刚才陈子衡写的解题步骤。不知为何，陈子衡注意到她的目光不在这边，他用带着警告的眼神扫了向杰一眼。
向杰好像有点生气，他刚想对陈子衡做个口型，张可妍就抬起头来了，他不得不放弃。
“得，你俩小情侣甜甜蜜蜜吧，哥走了。”向杰酸溜溜地说。
陈子衡轻轻擦掉张可妍手上蹭到的墨水，“慢走不送。”
向杰走之前还听到张可妍轻轻惊呼了一声：“你把我的笔记都整理好了？”
“顺手而已。”他听见陈子衡说。
11.
班花和学霸的组合总是引人注目的，很多次，他们在走廊牵手，有同学善意调侃，“妍妍铁树开花了，陈大学霸捡了个大便宜啊。”
陈子衡揽住她的肩膀，“对，我捡了个大便宜。”
张可妍恰当地脸红了，她什么也没说。
也有同学会发现：“他们约会的时候怎么总是带着五三？”
齐雯笑嘻嘻地打掩护：“学霸的情趣嘛。”
“这道数学题我还是不会嘛。”张可妍摇了摇陈子衡的手，眼睛却没看他。
陈子衡刚想开口，一直坐在一边的向杰忽然插话，他紧盯着张可妍，“哎，班花，你知道老陈为什么数学好吗？因为我觉得，他最会算——性价比。”特意咬重了“性价比”这个词。
陈子衡皱了皱眉，“向杰。”
“好好好，我不说了。”向杰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又恢复了他平时吊儿郎当的随意，好像刚才用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张可妍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陈子衡揽住张可妍的肩膀，“我们不理他，我给你讲这道题？”
张可妍“像个女朋友”一样甜甜地笑了，“你最好了。”
这句话不知怎么惹到向杰了，他怒气冲冲地看了陈子衡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看出来了？张可妍眯了眯眼，就算他看出来又有什么关系？退一万步说，就算陈子衡看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挑明和她翻脸，她就可以永远凭借“女朋友”身份享受他的补习和笔记。
陈子衡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可妍，专心点，你刚刚走神了。”
张可妍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关键解题步骤自己根本没听进去，她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手，“再给我讲一遍嘛。”
“行，都听你的。”
12.
计划非常顺利，对张可妍来说。
她和陈子衡就像真的情侣，但她更知道——她是在骗他，一切“我最喜欢你了”都是假的，利用他补习才是真的。
她还时刻不忘提醒自己：张可妍，别忘了你为什么和他谈恋爱。
假恋爱真补习啊，她很轻松地想。
至于陈子衡表现出来的为什么那么喜欢她这个问题，“‘英雄难过美人关’，妍妍这么漂亮，谁不喜欢？”是齐雯的声音。
只是有很恐怖的一件事——还是对她来说——她逐渐发现，表演“温柔女友”可以被计划，但快乐无法被计划。
某天暴雨，他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顶狂奔，她笑得喘不过气，完全忘了齐雯总是调侃她的“班花该有的优雅”。回家后她盯着镜子里头发散乱的自己，突然恐慌——这种快乐不在她计划好的剧本里，也不该在她计划好的剧本里。
13.
她的成绩在一次次模拟考的测试中只上不下，表明确实恢复到原来年级前三的水平了，她很满意——看来陈子衡的补习挺有用的。
进入高三下学期以后，窒息般的压力无时无刻不笼罩着班里每个人，就连总是嘻嘻哈哈的齐雯也躲在作业本后面偷偷哭了好几次。
张可妍更甚——尤其是这个时候。
“可妍，快高考了，每天晚上回来再多做两套真题卷，爸爸都给你准备好了。”
“可妍，昨天你凌晨一点多就睡了？这怎么行，高考前你就这个态度吗？妈妈对你很失望。”
“可妍啊，老师一直都相信你是个挺好的孩子，这次月考你英语听力怎么错了两个？这样可不行。”
“张可妍，你不能松懈。”
“你不能松懈。”
好像又回到了高三刚开学那段时间，压抑，焦虑，紧张，各种压力让她喘不过气。
连齐雯都说她：“妍妍，你太紧张了吧？”
但张可妍坚持说：“不，是我还不够努力。”
陈子衡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状态，但他什么也没问。他只是在她接到父母电话后，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痕；他只是在她考试失利时，跟她开蹩脚的玩笑逗她笑，然后就应她的要求给她讲解每一道错题；他只是在她不经意对他说“陈子衡，我好累”的时候，巧妙地利用玩笑打岔让她尖叫着打他。
齐雯默默看着，这样，好像也挺好？起码他能让妍妍笑。
14.
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了。
那天，张可妍像往常一样第一个来到教室。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30天”，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盯着一个个座位发呆，黑板上还留着昨天老师写下的板书——肯定是值日生昨晚忘记擦了。
天边的晨光熹微，窗外有只鸟飞过。
它看起来那么自由，可是她只有——
堆积成山的试卷。
高频率的考试。
写不完的作业。
上不完的课。
鲜红的错题。
背到深夜的书。
帮助她熬到后半夜的咖啡。
父母一次次的提醒“快高考了”。
老师看似温柔实际强硬的态度。
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
还有——
即将到来的高考。
“张可妍，你不能松懈。”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对她说。
这句话好像一个魔咒，瞬间把她击溃。
她再也受不了了，捂住脸扶着讲台就开始哭。
恍惚间，有一个人温柔的声音响起，“妍妍，别哭了”，那人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来，但没有回头看是谁，她以为是齐雯——除了她还有谁会叫她“妍妍”？
勉强擦了擦眼泪，她回过头。
不是齐雯。
——是陈子衡。
15.
高考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张可妍轻轻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门外是父母在给熟人一个个打电话，讨论高考——特别是讨论她考上俞城大学了。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齐雯的信息：妍妍，明天来学校吧，我们班要开联欢会。
张可妍快速回复：好，几点？
齐雯说了个时间，张可妍就没再回复。
齐雯的消息又来了：妍妍，关于你说的“用完就甩”，你是怎么想的？
张可妍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
16.
高考完那天晚上，张可妍回了一趟学校——下午被爸爸妈妈拉着和班主任李老师谈话的时候，她不小心把水杯落在那了。
张可妍打开手机，又看到了她没回复齐雯的那条消息：妍妍，关于你说的“用完就甩”，你是怎么想的？
她把陈子衡约出来了，只说让他陪自己回一趟学校拿水杯。
取完水杯，他们俩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是张可妍率先打破了沉默，“陈子衡？”
“嗯？”
“我有话对你说。”
陈子衡看了她一眼，“说吧。”他的声音很平静。
张可妍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她移开了目光。
今天的月光很亮，就像一年前她向他表白那天一样澄澈空明。
“我们分手吧。”她轻声说。
张可妍垂下头，等待着他的回复，等待着他的质问，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一年前她表白那天一样，他说：“好。”没有质问，什么都没有。
陈子衡不再看她，丢下那一句“好”就转身离开了。
张可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追上去说“对不起”——但下一秒就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她不需要道歉，她本来就在利用他，“假恋爱真补习”，记得吗？
17.
第二天，答应齐雯的——张可妍去学校参加班级联欢会，她本不想来——毫无疑问是因为什么，可是她还是来了。
那天真的很热闹，出乎意料却又意料之中的是陈子衡没有来，其他人都到了。张可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谁，这时候见到“前男友”都会尴尬的好吧。
不知谁把彩色礼花砰的一声炸响了，纷纷扬扬的纸片像彩色的雪。
大家笑闹中，向杰忽然主动坐到张可妍面前，她疑惑之余又有些惊讶——即使他是陈子衡最好的朋友，但在她和陈子衡一年的“假恋爱真补习”期间，向杰除了调侃她和陈子衡，还有那几句意味不明的挑衅。除此之外，她和向杰没说过几句别的话，可以说她和他根本不熟。
向杰还拿着一瓶酒，他眼神不太清醒，看起来真的喝醉了。他只是看了张可妍一眼就继续喝酒，边往嘴里灌酒边说：“大班花啊，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图你的长相吗？”
张可妍愣了一下，“什么？”
向杰眼神带着醉酒的迷离，他继续说：“原本他也是要报考俞城大学的，你们分手那天晚上，他改了志愿，报考了国外另一所高校。其实他早就知道你会提分手。”
张可妍停了停，忽略了他这句话，“向杰，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我讨厌所有让他降低智商的人。”
向杰喝完酒瓶里最后一口酒，“他那么聪明，你以为他真的看不出来你在骗他吗？”
张可妍被这句话惊得睫毛颤了颤，她想问更多，但向杰已经起身去拿酒了。
还不等张可妍从这句话的影响中回过神来，号称“菊花茶脑残粉”的杨老师就坐在了刚刚向杰的位置上，张可妍有点惊讶——她这个“嗜菊花茶如命”的人，今天居然也喝酒了。
杨老师拍了拍张可妍肩膀，“可妍，现在你也毕业了，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可妍心不在焉，还在想着刚才向杰的话，“老师您说。”
杨老师看着也不太清醒，“陈子衡那孩子，他喜欢你。”
无视张可妍的表情，她继续说：“那孩子原本成绩只是年级前五十，自从高二分班，你被分到我们班，那孩子就卯足了劲地学习，后来才稳居年级第一……那天我把他叫到办公室谈心，他还死活不承认，这孩子……”
她像个小姑娘似的咯咯笑着，“今年你们俩太明显了，可妍。因为这个我还跟你们班主任李老师吵了一架。我说你心理状态不好，不能强制干预，可恶的是那个抓学习狂魔根本听不进去，怕早恋影响学习。后来我说，如果强制干预，张可妍和陈子衡两个孩子成绩一定都会掉下来，到时候你就别想什么当状元的老师了，她才勉强同意不干预。”
她没理会张可妍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们俩啊，一个太聪明，一个太懂事——但在我眼里，都是傻孩子。“
听到这，张可妍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她起身找到还在喝酒的向杰，直接问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向杰知道她在问什么，他笑了：“他知道那没用，因为他说他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他。”他顿了顿，“他还说，如果让你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你会有顾虑，那样你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了。”
在酒精的刺激下，向杰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直都知道你骗他。但他说，只要你能开心，骗就骗吧。”
张可妍眸光闪了闪，她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回去了。
那里杨老师还在自言自语：“教书这几年，我看的最多的事，就是学生把优秀变成枷锁。”
“琴弦太紧会断，但没人会怪弦不好。”
这句话让张可妍想起那天齐雯无意中说：“他们非说淋浴器坏了，其实是水管压力太大。”
又想起在洗手间外杨老师对她说过的话：“有时候解决问题不需要太多，可能只需要换个方向。”
把优秀变成枷锁，绷紧的琴弦，压力过大的水管，解决问题需要换个方向……
张可妍闭了闭眼，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她可能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承认：也许一年前她成绩下滑，并不是因为她学习能力不行，她根本不需要什么补习。而是高压之下她的心理压力才影响学习。
某天连齐雯都指出：“妍妍，你压力太大了吧？”
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不，我只是还不够努力。”
毫无疑问，和陈子衡相处的那段时间，虽然她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利用他，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他从来不说：“你压力太大了。”只是用一次一次看似玩笑的打岔，让她像个真实的18岁少女一样笑啊闹啊，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哪还有压力？
后来她的成绩恢复到原来的水平，根本不是他给她补习的作用，现在看来就是他的情绪价值缓解了她的心理压力。
她想起那次他们俩顶着外套在雨里奔跑，那是她最不像“张可妍”的一次，但也是她最开心的一次。
她脑子里有几个声音——
不是爸爸妈妈的，也不是李老师的，更不是她自己的，而是——
“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图你的长相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你会提分手。”
“他那么聪明，你以为他真的看不出来你在骗他吗？”
“陈子衡那孩子，他喜欢你。”
“他说他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他。他还说，如果让你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你会有顾虑，那样你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了。”
“他一直都知道你骗他。但他说，只要你能开心，骗就骗吧。”
张可妍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她想给陈子衡打个电话，但她颤抖的手指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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