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子衡刚下飞机，环视着俞城这座他阔别了四载的城市——熟悉又陌生。
手机屏幕亮了，是向杰发来的消息：后天同学聚会，来不来？
看到那条消息的瞬间，陈子衡几乎没有犹豫：不来。
向杰直接打来电话，“不是我说你，老陈，你这样算什么爷们？跑到国外躲了四年，现在还是不敢见她？”
陈子衡没搭理他这句话，“向杰，后天同学聚会，在她面前你别再提这个了。”
向杰没有正面答应，面对陈子衡这种态度，他气愤地骂了一句，“当初你明明看出来了她在骗你，你为什么不揭穿她？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喜欢她？你这个该死的圣人，你他妈直接说会死吗？”
面对向杰的三连问，陈子衡神色未变，“说什么都没用。”
“你不说，她永远都只是利用你；你说了，她真的可能会喜欢上你。”
“不，”陈子衡嘴角没有半分弧度，“如果她知道真相，她的那种感情会变成愧疚，不是完全的利用，但也绝对不是喜欢。”他的眼神冷得好像浸在水里的玻璃，“我不想要那样的感情。”
电话那边的向杰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等他再说话时声音提高了几分，“你真是疯了。”
陈子衡没反驳他，疯了？确实。
2.
便利店。
陈子衡在货架前猛地顿住脚步，目光被货架后那个身影吸引了——
张可妍。
他高中时的“女朋友”。
说实话，此时此地他并不是很想和她说话。他刚想轻轻地迈步离开，不让她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对方已经察觉到他的注视了，张可妍缓缓侧过身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这次她没有移开目光，蝶翅般轻颤的睫毛下是一双因惊讶而猛地睁大的眼睛。
“陈…子衡？”张可妍的眼睛里有细碎的涟漪泛开了。
“可妍。”他简单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回国了？”张可妍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陈子衡的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他永远不会告诉她，国外四年，他把自己困进忙碌的学习生活里，只是为了不再那么强烈地想起她。半夜他结束实验后，从实验室返回公寓的路上，他会点开手机相册，找到当年无意中拍下的照片——那张她因为熬夜复习趴在课桌上睡觉的照片。异国的夜晚很冷，这张照片就是他的全部了。
“嗯，昨天刚回来。”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那你应该挺忙的吧，我听雯雯说你都没回来过几次，她还经常抱怨你错过同学聚会呢。”
“还好，不是很忙。但同学聚会确实是没时间。”陈子衡在撒谎——为了不让自己想起她，他几乎是把自己锁在了工作和学习的笼子里。
张可妍了然地点点头，两人就这么默契地询问对方的近况，没有人提起当年高考后的那场“分手”，也没有人说起高三时两人的那场“恋爱”——事实上，谈话时他们很轻松，就好像真正的老朋友几年后又见面了，而不是阔别已久又重逢的前情侣那样尴尬。
谈话中张可妍当然没有提起高三那年的班级聚会——向杰和杨老师共同告诉她的秘密：陈子衡喜欢你。
都是18岁时的不懂事罢了，张可妍想，四年过去了，陈子衡他说不定早就忘了。
陈子衡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可妍，我得先走了。”
张可妍微笑点头，“再见。”
她转身的那一刻，没有看到陈子衡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便利店。
3.
“干杯！”
张可妍微笑着把自己的酒杯和四年不见的高中同学们碰了碰，她把酒杯端到唇边，但是一口都没有喝。
还是那群高中同学，时过境迁，每一个人好像都变了，又好像没变。现在的他们和高中时的青涩少年相比，时间或多或少都赋予了他们几分成熟。
张可妍扫视了一圈，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陈子衡又没来。还好，她想，毕竟高中时的“前情侣”在同学聚会上可是一个巨大的谈资。
那边齐雯在和一群女孩子讨论别人的八卦，引发她们阵阵尖叫，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齐雯眼神询问她要一起吗，张可妍笑着摇了摇头。
齐雯低下头，好像在包里找东西，当她抬起头看向张可妍的时候，注意到向杰也在注视着张可妍。齐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扭过头继续和身边的女生说话。
张可妍把酒杯放在桌上，抬起头的那一刻正好和桌子那头的向杰对视，对方好像一直在看她。张可妍礼貌微笑了一下就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上次向杰这么看她，告诉她了一个她根本不想知道的秘密，这次她可不想再听他“酒后吐真言”了。
然而向杰并不打算放过她，他朝她走来的时候让张可妍理所当然地想到高考后那次班级聚会，向杰像四年前那样，坐在了她对面。
面对他的注视，张可妍对他自然扬起嘴角——说实话自然地有些太过了，倒更像是刻意为之。同时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向杰不要对她说话。
祈祷落空了，向杰端着他自己酒杯喝了一口，“哎，班花，高考后我对你说的……”
张可妍几乎是慌乱地打断他，“不用说了，向杰。我都知道，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向杰还想说什么，张可妍再次打断他，“我们已经长大了，那些事就不必再提了。”
她的语气是裹挟着冰块般的冷，向杰见她这样，他在酒精作用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把陈子衡那句“在她面前你别再提这个了”完全抛在了脑后。
“张可妍，你从来不知道，你向他表白那天，他有多开心，他知道你是骗他，但他还是很开心；可妍，他知道你是年级前三，他高二时努力学习从年级前五十到稳居年级第一，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你，只因为你拒绝隔壁班班长时说了一句你只喜欢强者；可妍，你们分手那天晚上，他找我去喝酒，他喝醉了，他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张可妍忍无可忍，“够了，向杰，别再说了，我们已经长大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一直都喜欢你！”向杰的脸很红，一看就是喝醉了。“张可妍，你的心这么硬吗？四年前向他表白的是你，提出分手的也是你，即使我告诉了你那些真相，你还是选择这样对他？你就不肯给他一次机会吗？”
“给他一次机会？如果我现在和他在一起，那不还是欺骗他吗？和四年前一样都是欺骗他，这次又为了什么？愧疚吗？向杰，我已经不是那个18岁的张可妍了。”
向杰好像被她的反应镇住了，他轻声说：“他喜欢你，一直都这样。”
张可妍闭了闭眼，“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没法和他在一起，因为我知道我不喜欢他。”
“陈子衡他那么喜欢你，你就这样对他？”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张可妍第三次打断他，“你觉得我应该怀着愧疚和感动的心继续演一辈子喜欢他？那不叫给他机会，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张可妍不等向杰再说什么，她抓起自己的包就冲出了包厢。
4.
张可妍走得很快——最后她几乎快要跑起来了，她听见后面有人喊她——
是匆匆赶来的齐雯。
她看到向杰和张可妍好像吵起来了，所以在张可妍夺门而出的时候她也追了上来。
张可妍停下了——旁边是一个小公园。齐雯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边。
“怎么了，妍妍？向杰那混蛋对你说什么了？”
张可妍凝视着齐雯焦急的脸——这个女孩曾是她灰暗高中生活中的慰藉，现在或许还是。
想着想着，她眼里已经含了水光，张可妍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好闺蜜。
“雯雯，我是不是很坏？”
齐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怎么会呢？”
张可妍的眼泪无声流下来，她肩膀微微颤抖，忽然想起齐雯对这一切并不知情——陈子衡对她的感情，向杰和杨老师说过的那些话。但是她现在不想解释，她只想赶快忘记这一切。
齐雯好像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妍妍，是因为…陈子衡吗？”
张可妍抱着她的手臂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齐雯轻轻推开她，拉着她在公园长椅上坐下。
齐雯垂下头，不敢看她。
“妍妍，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你。”
张可妍猛地抬起头：“什么？！”
齐雯握住了张可妍的手，“妍妍，高二有一天我去办公室，杨老师正在和陈子衡谈心，被我听到了。他们…谈到你的时候，陈子衡的表现有点不对劲，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她声音平静，但手却抓紧了包里的一张纸。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求我不让我告诉你。妍妍，对不起。”
张可妍回忆起四年前的学校晚会，杨老师坐在了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可妍，现在你也毕业了，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
“陈子衡那孩子，他喜欢你。”
齐雯又说：“妍妍，你还记得吗。高二的时候，我和陈子衡同桌过一个月。那时候我们三个同班，你可能没注意到，但我看见了——那时候他真的是拼命学习，向杰说他是因为偶然听到隔壁班化学课代表给你表白被你拒绝，你回答那个男生“我只喜欢强者”，他才这么拼命考第一的。虽然我只是旁观者，但看着他这样我也受不了了，所以在高三时你说需要同学给你补习的那时候，我给你推荐了陈子衡，而不是年级第二的赵鹏辉。除了因为陈子衡是年级第一，他学习比赵鹏辉更好，还有就是……我不忍心看他继续这样。”
齐雯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了泪水，“我那时觉得，那时候的你满心满眼都是学习，哪还能看得到别人对你的感情。反正他注定得不到，不如给他一点幻想。”
“那时候我给你开玩笑：万一他真的喜欢你呢？其实我是在默默希望：万一你后来真的喜欢上他了呢？”
张可妍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妍妍，你真的不肯给他一次机会吗？”齐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张可妍苦笑，“你觉得用怜悯施舍给他的感情，配得上他的真心吗？”
齐雯听见她的话，顿了顿，“妍妍，我已经猜到向杰对你说什么了，四年前你已经骗了他一次，四年后不要再让他失望了，好吗？”
张可妍眼里的水光闪烁着，她垂眸笑了笑：“四年前我已经骗了他一次，四年后我怎么能再骗他一次？”
“雯雯，18岁的我总是认为，我和他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我图他的学霸补习，他图我的班花长相，我们之间毫无真实的感情。现在回想起来，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真的让我很开心。我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早就不是利用了，但更不是单纯的、因为感谢而催生出来的喜欢。我可以感激、愧疚、甚至怀念他，但我无法强迫我自己去爱他。”
陈子衡给的快乐真实，但那无法转化为爱。
她对快乐的渴望真实，但对是否喜欢他的否认同样真实。
张可妍的眼睛在月光下微微睁大，月光照亮了她含泪的眸子，那里面有细碎的星光。
齐雯轻叹一声，她知道多说无益，只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包里的那张纸又往包里塞了塞。这张纸今晚本来是她要拿给张可妍看的，因为陈子衡从国外回来了，她原本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那张被齐雯刻意隐藏的纸条是高二那年她和陈子衡做同桌时，他的书里偶然掉出来的一张草稿纸，被她无意中捡到——那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还有他写满了的张可妍的名字，以及一句被涂掉的话：
愿你永远闪闪发光，哪怕光不是为我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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