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挨了罚,再加上思虑过多的失眠,今天凌飞光从起床到洗漱完上马车,已经不早了,甚至能看见小食前排起了长队。
施桂儿住在凌府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早就在车上等着了,还把从牧序那拿的包着油纸的马奶糕递给他,说是牧序对昨天他去酒楼结果害得他被罚的补偿。
“哼,还算他有良心,对了,师兄,没耽误你多长时间吧。”
“没,公子,我今天虽然起得早,但先去校场锻炼,恰好在回来路上碰到了牧大哥,我到车上也就一会的事。”施桂儿生涩地安慰道。
“不过公子,你今天真好看,是夫人让你穿的吗?”
他望着凌飞光艳红的朱砂痣和几乎同色的唇,它们看起来与晶莹的粉晶簪子那么相配,朦胧生起烟霞,缭绕间露出粉面,如雾中看花,水中望月。他有些害羞,想到,全汴京城的女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公子生的俏丽。
“是,阿娘对旁的事都不上心,也只有在打扮上不愿马虎。”
“夫人一向如此,还记得小时候我还在公子院子里住的时候,夫人每年秋天都给我们涂指甲,试新颜色,还因此被几个街头的小孩笑,然后公子就带着我们几个打回去,打的他们们屁滚尿流。”施桂儿想着,笑出了声。
“他们的父母都去找老爹告状,我又被揍了一顿。”凌飞光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大人是有些望子成龙,太殷切了些。”
“我哥在娇惯下遭了祸事,他害怕,就对我从小就胆战心惊的。还因为愧疚,先夫人去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给我娘扶正,他是怕大哥难堪呢。”
施桂儿不说话了,只想,清官难断家务事,公子情感上理解,但到底心里有疙瘩。
到了学堂,凌飞光把大枪往门口一放,摇着把题有“桃花树下桃花仙”的折扇,风流倜傥地进去了,满意地看见一双又一双惊艳的眼神。
“这谁,凌家那个小的?京城一霸居然长得这么好看,真是啧啧。”前面的少年感慨道。
他后面的人接着话:“别叫那些年纪大的看着了,否则不想当契弟也得当。”
“噗哈哈,我们也不是海商,你看上人家了。人家可未必看上我们这些纨绔。”
“怎么,他就不是花瓶,不是纨绔?”
凌飞光对这些讨论熟视无睹,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见周围一片轰动。
“那就是传说中的端王?”
“果然长得怪,有些野蛮子气,看他那双金色的眼,好吓人。”
“真是,堂堂皇子为什么来这读书啊,以后我们都得避着他点,免得冲撞了人家圣驾。”几个平素爱挑刺的少年讨论道。
端王,也就是二皇子,居然真来了。凌飞光一抬头,对上双冰冷的金眸。
他心下一惊,那天在酒楼碰上的,竟然就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孤僻古怪的端王?也不知当今圣上是怎么想的,给这么个不合群的古怪皇子起“端”这个称号,也怪讽刺的。
那端王一身乌梅色的忍冬纹大袖锦衣,腰带上扣一条镶松石的玉带钩,系着条龙葵紫嵌珍珠的抹额。眉目凌厉,高鼻深目,琥珀般的眼凝固在眼眶里,本是冷漠长相长相,却唇角带笑,笑意照不彻眼底,给人一种矛盾而割裂的印象。
不知为何,第一次细细看他,凌飞光就感觉很不舒服,皱了皱秀气的眉。
端王却仿佛完全没察觉他的排斥似的,径直走到他身后的空位坐下。
好像要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人在背后的感觉如芒刺背,凌飞光很不自在。
远处闻人恒只略微扫了一眼就没太在意。大周的重用文臣的趋势在文帝朝更加显著,作为宰相家的独子,他从小王公贵族便看得多了,面对皇子也不感到稀奇。
全屋子在端王择好座位坐下后安静了一瞬,接着又交头接耳起来。
端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前方的凌飞光,只见他换下那身浅白的直裾袍,着粉衣粉簪,活像朵流淌的春水,潋滟的灼人桃花,妖精似的挠人心肝,只是看他都心里痒。
他从来都忠实于自己的渴望。但他只把凌飞光当成一个少见的美人,美人在他眼中是个可玩弄的蝴蝶。他唯独没把他当个人看,只是最多对他的好身手有些惊讶。
这么说来,他对美好事物的摧残占有的残忍**几乎出于天然,只是年岁尚小,还未来得及犯下什么大错。
“安静,心不静如何能读圣贤书,先都站起来背上一炷香。”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凌飞光一吓,以为是太学聘了女先生,却不成想是个声音尖锐的男人,竟是昨日未来的博士掌教。掌教长得其貌不扬,一脸胡子,说话却如老妇人般阴柔,十分奇异。
所有学子顿时爆出一声笑,仿佛在说这比太监还太监的家伙也配当老师。
凌飞光本以为按那些文官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肯定会气得捶胸顿足,认为他们这些纨绔朽木不可雕也,然后摔书离开。却听他镇定自若地清了清嗓子,开口。
说:“我知道你们在笑什么,我不怪你们,我听自己说话也想笑。但我不为自己的喉咙为耻,曾经,它让我养活了我家,我靠口技在最难的时候没让我家的一个人饿死,我让我姐姐在众人羡慕的眼光里带着丰厚的嫁妆风光出嫁。所以,我想给你们讲的第一堂课,它的名字是——
接纳你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是宝藏,不用怕别人的非议。
再者,如果质疑我的够不够格当你们的老师,我想你们都听过我的另一个名字,文川。”
“他就是名扬天下的第一辩手,文川先生?”
“原来文川先生长这样?”
原本对他有些轻视的学生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凌飞光同样吃了一惊,无他,在这个以文才著称的时代,名士、文学家是他们从小便耳濡目染的偶像,却没想到他们从小崇拜到大的文川先生居然就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阴柔男人。
凌飞光也不例外。心里很是钦佩的想,不少自命清高的文官把艺人打成下九流,他却丝毫不避讳,坦坦荡荡地讲自己落魄时卖艺的故事,不能不让人心生感慨,这个声音阴柔的矮个子男人,乃是个经天纬地的伟丈夫。
所有人都听话地站了起来,包括因为“接纳你自己”心有感触的端王和凌飞光,齐声朗朗诵道:“性相近也,□□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书声琅琅直冲云霄,仿佛能划破天际。
又是中午,会馔堂人满为患,口中讨论的,除了那位学识渊博的文川先生,就是神秘莫测的端王殿下。
据说他是番邦妃子所生,从小不和人亲近,只在他母妃因疫病要被火化时拼死抓住她的尸身,生了一场大病。
从此开始和正常孩子一样与人接触,只可惜因混血长相屡遭白眼,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久后自请出宫建府,成了他人口中城府极深的端王。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收到炙手可热的贤王刘鳞的生母刁贵妃的排挤,不得已出宫。
虽然如此听说,不知为何,凌飞光有种感觉,他绝不是那种因排挤而出宫的人,恐怕在谋划什么大事也说不定。
凌飞光把玉筷靠在停箸上,想到,山雨欲来了。
然后“山雨”本人就来了。
本来今天不知为何牧序缺席,施桂儿不在这个堂吃,就只剩凌飞光和闻人恒两个骚/货对着骚,各自吹水调戏一番后,就闷头吃饭。却不想缺席已久的牧序带着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走过来。
“呦,飞光,昨天你爹怕不是为难你了,也是兄弟我考虑不周,道声歉。这位是端王殿下,刚刚我去找文川先生,他让我带几个人和殿下走一圈,免得他迷路。”牧序先是一番赔不是,才用眼神示意凌飞光注意远处的端王。
他这才想起来,虚胖子的母家是跟文川先生同出一宗,关系很近,文川先生又被官家派去照拂初来乍到的二皇子,这差事,可不就落在他头上了吗。
想到这,凌飞光起身,眉心朱砂越发光艳,笑道:“没事。照顾殿下是我们应该的。在下是凌院判家的,这位端王殿下,在下是久闻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神采烨烨,天人之姿啊。”
旁边被抢了台词的闻人恒望着花蝴蝶般的凌飞光目瞪口呆。
远处一直站在阴影处的端王才慢慢露出身形来,刚刚他好像把周围的光都吸走了,站在深渊的边缘。
他慢慢走进,两人都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对方,像是在决斗前猛兽的彼此绕圈。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会面。但在那一瞬间,两人都在彼此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用千言万语,他们还如经过百世纠缠那样相熟,都在投胎前凝望过彼的脸千遍万遍。
一见如故,莫名的熟悉。这话是这么说的吧,他们都在自己心里想。
牧序几个人领着端王走,凌飞光站在最后照应。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殿下在从身旁略过时摩挲了他的手指,都搓红了,泛着桃粉。
沉水香味,端王在擦肩而过后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这端王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凌飞光在心里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