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徐祎和许知霖在体操馆里嬉笑打闹。
方文突然接到李涵芝的电话,说她和周岚正在大门口,让方文带她们进去。
方文悬着一颗冰凉的心出去,还得笑着迎接两位妈妈。
许知霖见到母亲的那一刻,笑容瞬间凝固——他没跟家里说受伤的事情,并叮嘱方文和徐祎不能说。
他欲盖弥彰地往徐祎身后移了两步,试图挡住骨折的右手,说话也磕巴了:“妈……妈,你怎么来了?”
李涵芝的微笑挂在脸上不上不下:“想着春节你不回家,提前来看看你,也跟小徐妈妈到处玩玩。”
许知霖面露困窘:“哦……这样子。”
李涵芝向前走了几步,拉住许知霖的左手:“怎么受伤了?严重吗?疼不疼?”
徐祎拄着拐杖,默默将自己挪开。
许知霖“呃呃呃”地,不正面回答。
“骨折了?”李涵芝问,包裹到这种程度,大概率是骨折,“训练弄到的吗?”
许知霖低头“嗯”了一声。
方文也不瞒着了:“疲劳性骨折,打了两根克氏针,春节后拆掉。”
李涵芝原有的喜悦变成忧伤:“霖霖,别太累着自己,身体要紧。爸爸妈妈不求你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好吗?”
先是发烧、又是骨折,私下不知道还有多少没说出口的伤病。
“小徐,你的伤怎么样了?”李涵芝看向徐祎,他的右脚穿了跟腱靴,想来这段时间不好过,“好些了吗?”
徐祎说:“谢谢阿姨关心,每天都有做复健,好点了。”
“有好转就好。”李涵芝说。
几人聊了几句,方文让许知霖和徐祎继续训练。
周岚和李涵芝坐在场边。
徐祎的脚裹得严实,绑着保护绳练单杠。陈敬站在一旁的高椅上,根据徐祎的动作节奏,控制保护绳一拉一放,防止他的伤脚敲到杠上。
周岚想起,以前徐祎练单杠崴脚,想让她来看看,她没答应。
她问李涵芝:“知霖在省队的时候,你们有经常去看他训练吗?”
李涵芝说:“我们比较少,一两个月去一次。知霖奶奶去得频繁些,他刚进省队头两年,奶奶隔一两星期去一次,有时候给他带零食和换季衣服。”
两相对比,让周岚觉得,她缺席徐祎的成长过程太多。
周岚说:“徐祎进蹦床队那天,我们有去。但他转去体操队,是韩导问了我们意见之后,直接带过去的。我们几个月后才去了一次,那时候他已经适应了。”
徐祎练完休息,看见周岚眼眶红红的,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徐祎说:“好端端地哭什么呢?不就受个伤吗?放心,训练不要命。”
周岚快速眨了几下眼,露出笑颜:“没哭。”
方文轻拍徐祎的后脑勺:“你妈妈担心你玩命。”
“有您的英明指导,那不至于。”徐祎闭着眼吹捧。
方文说:“徐祎妈妈,我们有完善的医疗保障,有队医、康复治疗师、按摩师、体能训练师,各方面很周全。徐祎目前恢复得比较理想,医生说他身体素质好,自愈能力比普通人强不少,你稍微宽宽心。”
徐祎现在熟练到,用一只拐杖做支撑、另一只拐杖戳他或陈敬,“使唤”两个老头子,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
“那就好……”周岚安心了些,“那就好。”
徐祎问:“不是前两个月才见过吗?突然又想我啦?”
周岚说:“嗯,怕你恢复不好,也没办法给你做点好吃的补充营养。”
母子俩难得地心有灵犀,徐祎努努嘴:“你们开店这么久,我什么也没吃过。我看网上评分挺高的。”
语气酸溜溜,喝了醋似的。
周岚的歉意又涌上心头:“方导,是不是什么都不能吃?”
要是能吃,她立刻让徐永兴弄好打包抽真空,快递寄过来。
方文说:“不能,尤其是红肉,猪牛羊不行,鸡鸭鹅也有风险。真想吃,偶尔吃点鱼、海鲜和蔬菜,是可以的。”
“自家养的鸡鸭鹅也不行?”周岚问。
方文很谨慎:“万一饲料有问题,人吃了,有风险。”
周岚说:“不吃饲料,喂的玉米、碎米、麸皮、菜叶,都是自己种的。”
“这种应该可以。”方文说,纯天然的有保障,“下次先让我尝尝。”
徐祎“啧”道:“你想吃就想吃嘛,还‘先让你尝尝’,整得像不给你吃一样。”
“我怕你看我吃,你嘴馋。”方文说。
徐祎和许知霖受伤这段时间,一日三餐都是方文和陈敬夹好饭菜、端上饭桌给他们。有时候方文故意拿些香辣菜逗徐祎,然后大口放进自己嘴里,说“你快点好起来就能吃了”,气得徐祎用健康的左脚踢他。
徐祎:“……”
李涵芝说:“方导,有机水果能吃吗?”
方文说:“没有科技与狠活那些?”
“对,品质比外面卖的高很多。”
“可以。”
“下次水果上市,我给你们都寄点。”
李涵芝和周岚在体操馆待了半个下午,看两个孩子训练。
晚饭后,周岚有话想单独跟徐祎说,因此,许知霖没有和徐祎一起回宿舍。
周岚再次认真地看了一遍宿舍内观,她想,徐祎应该希望家是这个样子,不大、但温暖温馨。
徐祎翻出一个新保温杯,给周岚倒了杯温开水,招呼她:“坐吧。”
他不懂周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神秘秘的。
只听周岚声音不轻不重地:“一一,对不起。”
徐祎一愣,目光定在母亲身上。年近五旬的周岚,后背开始微微弯曲,曾经柔顺的青丝正慢慢被粗糙的白发遮掩,皱纹早已攀上脸颊,眼底带着些许疲倦。
或许是在餐饮行业干久了,为了方便干活,周岚很少打扮。
应该说,忘了打扮。
她的头发用黑色橡皮筋扎成低马尾,深灰色高领毛衣、纯黑色短款羽绒服、纯黑色加绒直筒裤、玫红色运动鞋。
干净、朴素,却也乏善可陈。
徐祎想到李涵芝,她今天穿了驼色羊毛系带大衣、米白色羊毛裤,搭配皮革短靴,依旧知性优雅有韵味。
两人站在一起,显得李涵芝年轻、周岚苍老。
实际上,李涵芝和周岚年岁相仿。
徐祎想,假如有机会,得让周岚学学妆扮,拾掇得漂亮些。
女生都爱美。
周岚道:“这两个月,爸爸妈妈时常思考,以前是我们做得不好,为了赚钱,对你不够重视,以为你在队里吃住不愁、韩导对你好,便万事大吉,我们也能轻松些。直到你这次受伤,我们才明白,你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妈妈以前想,你进了省队、国家队,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爸爸妈妈也不用熬得这么辛苦,但是却忽略了,你很小就离家求学,有时候不过想向爸爸妈妈撒娇,爸爸妈妈没有时时满足你的愿望。”
徐祎的沉默如云雾般扩散。
之前许知霖说,徐永兴和周岚并不是不爱他,可他没有办法完全说服自己,时常在“爱与不爱”之间徘徊。
说爱,他们似乎不清楚他想要什么;说不爱,关怀和叮嘱是有的、金钱和鼓励也是有的,但更像一种固定的形式,作为他们忙碌的“挡箭牌”。
当等的时间足够久,心中的期盼已不如年幼时那般热烈。他用事业、友情、师生情来填满,夜深人静时,便不觉寂寞。
他不想责怪他们,可每次看到许知霖一家其乐融融,难免悄悄羡慕。
他想,哪怕只来一天也行、只见一面也好。
“我们店有个常客是骨科医生,我们跟他说了你的大致情况,他说撕裂比较好恢复,断裂不一定。以往我们对这些没有太大的概念,觉得训练受伤是很正常的,如果不是方导告诉我们,我们还云里雾里。爸爸妈妈能力有限,不能经常陪伴在你身边,不能像知霖爸爸妈妈一样想来就来。爸爸是主厨,很多客人都是奔着他的手艺来的。他休息,很多菜式供应不上,次数多了会流失客源。爸爸很想给你做好吃的,一直没有机会,以后条件允许,一定给你做,天天不重样。”
“过去爸爸妈妈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们会改,你能原谅爸爸妈妈吗?”
徐祎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溢了出来。
他很意外。周岚看清了他们这些年不算亲近的根源所在,尝试缓和关系。
他原想着,维持现状也好,等以后他拿了更多奖金,再帮圆周岚买房子的心愿。
周岚说:“爸爸妈妈商量过了,你的工资奖金自己存着,以后用来娶媳妇、买婚房,酒席钱我们可以全出。我们的积蓄留着养老,当作日常的流动资金。我们很多肉菜都是从乡下拿货,按市场价给叔伯们的,大家亲戚一场,互惠互利嘛。房子嘛,能住就行,我和爸爸打算节后把家里翻新一下,你偶尔回来,也能睡得舒服。”
徐祎自从进了省体操队,快十年没回家了,平时住在运动员公寓,节假日去韩峰家蹭吃蹭喝、住他儿子的房间。
他嘴甜又勤快,哄得韩峰老婆眉开眼笑,每次都给他准备很多好吃的。
而徐永兴和周岚常年忙碌,早出晚归,所以家里的布置跟刚入住时差不多,甚至因为很少搞卫生,有些蒙尘凌乱。
他们能拿出首付,但无力承担装修费和房贷,加上他们不要徐祎给的生活费,想换新房自然遥遥无期。
周岚不想道德绑架徐祎,仅想趁此机会跟他说清道明:“以后恢复好了,量力而行,练到哪里算哪里,不要老想着拼命。家里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不是你要考虑的,爸爸妈妈觉得现在挺好的,每天都很充实,闲下来反而不习惯。”
徐祎沉沉应道:“嗯。”
韩峰说,他有全锦赛奖牌,以后至少能回省队当教练,或者去学校当体育老师,有后路,饿不死。
想达到许知霖的高度,得看身体情况。
徐祎问:“你教了我这么久,觉得我最好的成绩应该是什么?”
韩峰说:“废话,那肯定是奥运冠军。”
徐祎不信:“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吧,天天忽悠人。”
韩峰气定神闲:“你见我对谁说过?回忆一下。”
徐祎细想了想,似乎没谁。韩峰没在课堂上说过“你们要好好训练,以后拿世界冠军、奥运冠军”之类的话语。
“哈哈,想不出来了吧。”韩峰说,“都说了没有,在这瞎脑补。”
“你哄我罢了。”
“非要问,说了又不信,自相矛盾。”
“伤了就拿不到了吧。”
“谁说的?谁规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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