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晁然比裴泠醒得还要早，可以说几乎没怎么睡着。
裴泠半夜说了好几次梦话，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往她怀里蹭，声音含糊不清的说着：“不要离开我……”
她侧卧着，一动不动，任由裴泠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紧紧蜷缩在她怀里，每一句话都让假寐的她心脏收紧。
终于天蒙蒙亮了，裴泠才完全松懈下来的睡去，晁然这才动作极其小心地抽身起床。
她为裴泠掖好被角，凝视了片刻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心，才转身离开卧室。
她没走远，去了隔壁林溪的房间，也是当年她创立「Puro」这个香水品牌，最早的投资人和合伙人。
“裴泠怎么样了？”林溪递上一杯黑咖啡，语气带着关切。
晁然接过咖啡，没有立刻喝，只是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眼眸里透着疲惫。
“睡了。”她简短的回应，心思显然不在这里。
林溪看着她这副样子，重重叹了口气：“既然放不下，当初又是何必呢？”
晁然没回答，她无法回答。
她沉默着绕到沙发边，拿起桌上果盘里一个新鲜的柠檬，放到鼻子下，面无表情地闻了闻。
林溪看着她的动作，不再追问那个无解的问题，转而问道：“最近医生怎么说？”
晁然放下柠檬，声音平静得近乎麻木：“能闻到些味道了，不过有时还是闻不到。”
嗅觉。
对于一个顶尖的调香师而言，那是生命，是灵魂，是存在于世的根本。
而她，可以说几乎丧失了嗅觉。
起初只是偶尔失灵，像信号不良，后来……越来越频繁，这些年她一直有在治疗，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始终无济于事，杯水车薪。
而她发现自己嗅觉丧失，是在那场罗马分手之行的一月前，她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告知裴泠，不想叫裴泠担心，想着或许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了。
然而，在一个因为焦虑和恐惧而失眠的深夜，她无意中看见了Ella给裴泠发来的短信，她当然知道了裴泠一连三次拒绝，那份无数模特梦寐以求的顶级合约的原因——
是因为她，晁然，还在意大利。
裴泠为了她，宁愿放弃通往世界之巅的捷径。
当时所有的事情都接踵而至，远远不止她失去嗅觉的那么一桩，那并不足以摧毁她想要和裴泠走下去的决心。
可后来，她想……或许裴泠去曼哈顿是最好的选择呢？
于是，罗马的那个傍晚，落日熔金，美得如同幻境，她看着裴泠满怀期待的侧脸，说出了那句早已准备好的“分手”。
“那你现在还不打算和好？”林溪再度劝告她，“其实选择一种新的人生，放下过去，放在执念，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至少你和裴泠在一起你很快乐不是吗？”
“嗯，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刻。”晁然不否认这个，“可是……”
“分开后我们都活得更好了，不是吗？”
裴泠站到了行业顶峰，光芒万丈。而她自己……
“好个屁。”林溪打断她的自我欺骗，“你都窝囊了这么些年了。”
是，Puro确实有过鼎盛时期，在她嗅觉尚未完全失灵，全心投入的那几年。
而这些年，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核心新品覆盖市场，光靠吃老本，品牌影响力和市场份额也在持续走向下坡路，业界那些敏锐的评论家早已嗅到气息，只是碍于她过往的声名和圈内地位，没有说得太直白。
所以好个屁。
“晁然，你放下吧，好好去生活，好好去经营puro，”林溪捏着杯，这些话她劝告了无数次，“你斗不过他们。”
哪怕她知道她没有立场去劝告晁然放下，可她也不愿意见到晁然一直陷在仇恨里，迷失自我。
“他们”。
这个词让空气骤然变得沉重。
“斗不过……”晁然低声重复，不像疑问，而是确认。
她斗不过吗？也许林溪是对的。
她没有看林溪，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些无形的压力和威胁。
“林溪，”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如果我放得下，四年前就在和裴泠的抉择中放下了。”
话语刚落，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最可爱的宝宝」发来了一条未读消息～
「晁然，你去哪里了？」
她几乎可以看到，屏幕那头焦急寻找的脸，心尖一软，回道：「乖乖，我没走，下楼见客户了。」
“……”
窗外的天光渐亮，新一天的喧嚣又开始了。
裴泠从床上醒来时身侧已空，一时间，她的心跳和灵魂都踩空了，急速下坠。
她猛地坐起来，喊道：“晁然？”
房间里空空荡荡，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晁然的行李还在，应该没有走。
她慌忙拿起手机给那个不会回复的聊天框发去了信息，不久她就收到了晁然的回复，晁然还说她：「味道没变，还是我的。」
她脸上瞬间像炸开了烟花，欢喜雀跃的情绪涌上心头，甜丝丝地溺住了所有的感官，她握着手机，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晁然昨晚靠过的枕头里，贪婪地呼吸着那上面残留的冷香，抑制不住地发出痴笑。
突然，一个念头破土而出，清晰无比，她想——
其实不和好也无所谓，只要晁然还愿意这样对她说话，还愿意承认她是“她的”。
晁然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分开也无所谓…… 只要晁然还愿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还愿意在她说“不要离开我”时，回握住她的手。
她只是想一直待在晁然身边。
只要能在晁然的目光所及之处，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能偶尔得到她一点吝啬的，带着占有欲的回应……
对她而言，是足以支撑整个世界的幸福。
她愿意如此。
没一会儿，Ella来敲响了房门，带着衣服带着餐食，以及一身的怒气，进屋就说她：“给了打了一晚上电话！你们玩疯啦！”
说着，Ella忽然意识到什么，盯着她还裹着浴巾的身体，上上下下检查有没有什么痕迹，还好没有，心下稍安。
裴泠丝毫不觉得她冒犯，脸上还始终漾着一抹不值钱的微笑。
Ella蹙眉，哪见过裴泠这副模样，咳了两声：“收敛点啊，保持人设！你们晚上要怎么玩，我不管，工作的时候好好工作。”
国外对于私下恋情的管控没那么严重，比起国内动辄“塌房”的紧张氛围，这里的环境相对宽松。
而且裴泠在这些混乱的名利场和时尚圈子里，也简直像个干干净净的小白兔，难得一尘不染，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负面新闻。
这一点，倒是让Ella省心不少。
“今晚的晚宴，你要去露个面了，天啊，你都不知道昨天我怎么应付的，‘Sillage’的创始人说，即便不合作也想见一面裴小姐……”
裴泠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晁然只说了今天会来看她走秀，还没说晚上，想了想她朝着Ella勾了勾手。
“什么？”Ella狐疑地凑过来。
她在Ella耳边低语了几句，Ella震惊：“哇，至于吗？”
裴泠眨了眨眼，脸上明明还是一贯的冷清表情，却说着：“求你了。”
Ella鄙夷了她一眼：“好好好”
事情谈妥，裴泠随便应付了两口沙拉，迅速换好了Ella带来的衣服，临出门前，她脚步一顿拐进浴室，不动声色地把晁然放在浴室的那瓶香水顺走了，塞进了自己的随身手包里。
刚进电梯，Ella就问：“你不是不喷香水吗？”
说是闻见香水，鼻子会不舒服来着。
裴泠面不改色：“有吗？”
“有。”而且昨天还说，不接香水品牌的合作。
裴泠沉默了片刻：“猫说的。”
反正，总之她没说。
Ella：“……” 我信你个鬼。
电梯到达的“叮”声响起，裴泠率先迈步出去，留下一个看似高冷不可冒犯的背影。
Ella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心里默默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前女友贴上了“祸水”和“能让高岭之花变傻白甜”的标签。
秀场后台依旧乱如麻，急促的脚步声、造型师的高声指令、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发胶和香氛混合的浓烈气味。
不过像裴泠这种级别的模特，是享有独立化妆间特权的。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以及核心的化妆师、发型师和Ella，空气清净了许多，只有淡淡的“肌肤之亲”在若有若无飘着。
裴泠低着头，指尖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给晁然发：「我到化妆间了。」
晁然没有回她。
正为她打理着最后一缕发丝的发型师动作微微一顿，鼻翼翕动，忍不住赞叹道：“这是什么香水？好好闻。”
裴泠表面上还维持着清淡的神情，只是那眼底深处，浮现出一丝与平日的冷漠截然不同的微光。
“好闻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来。
“对啊，有链接吗？或者告诉我品牌名字也行！”
“没有，这是单属于我的。”
裴泠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因为之前晁然和她说——
“这是只属于我们之间的香。”
而且晁然不单单只为她调配了「肌肤之亲」，还有许许多多别的。
虽然分开后就没有了，但那还是专属于她的，专属于裴泠的。
“……”化妆室里一阵沉默。
裴泠重新闭上眼，任由化妆师进行最后定妆。
Ella在一旁看得分明，忍不住又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但终究没戳穿她。
裴泠换好装，又摸出手机问晁然：「你来了吗？」
晁然这次很快回了个：「嗯。」
言简意赅，让裴泠的心跳稳稳落回实处。
“笑什么呢？”服装师奇怪的问，挺诡异的，平时裴泠都是冷着脸。
裴泠回过神：“我笑了吗？”
“……”
一切准备就绪，后台监督已经示意她可以去入口处候场。
她忍不住，又问晁然：「你来了吗？」
晁然回她：「在外面。」
裴泠刚打出个问号，心想这算什么回答。
晁然又说：「在等你。」
——在外面，在等你出场。
猫猫又开心咯[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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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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