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隔离区，是郊外一个由废弃工厂临时改造的巨大营地。高墙电网，哨塔林立，戒备森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昊和宇天被分开，经历了极其严苛的流程：全身消毒、脱光检查、抽血化验、各种仪器扫描、详细询问接触史和身体状况……每一项检查都冰冷而高效，带着一种对待潜在传染源的审视。
随后，他们被单独关进了一个个如同鸽子笼般的白色隔离间。四面白墙，一张铁架床，一个便桶，一扇小小的、焊着铁条的透气窗。食物和水定时从门上的小窗口递进来。没有任何娱乐，没有任何交流，只有死寂和无穷无尽的、对未知的等待。
每一天都如同一年般漫长。王昊强迫自己冷静，在狭小的空间里练习着系统给的那套“六段运动健身操”。动作确实简单，甚至有点滑稽，像老年晨练操，但一套做下来，竟然真的感觉气血活络了一些，身体的疲惫感也有所缓解。这让他对这“垃圾功法”稍微改观了一点。
七天，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当隔离间的门终于被从外面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递给他一张“解除隔离观察”的证明时，王昊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离开隔离区的最后一晚，所有通过观察的幸存者被集中带到了一个巨大的、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里。里面摆放着简陋的折叠椅，气氛压抑而凝重。王昊被安排坐在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旁边恰好是宇天。
帐篷里并不安静。压抑了太久的学生们，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各自的经历。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如何机智躲藏，有人心有余悸地讲述目睹的惨状，有人则沉默不语，眼神空洞。
刚坐下，宇天就迫不及待地凑到王昊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不安：“王昊，我刚刚偷偷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王昊侧目看他。
“我爸说……”宇天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次死了好多人！官方对外只说是伤亡惨重的kb袭击！但我爸从特殊渠道打听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闪烁着恐惧，“你知道四年前掉进太平洋那块大陨石吗？”
王昊的心猛地一跳！又是陨石！
“我爸说，第一批感染者，就是从那陨石坠落的海域返航的船员。有小道消息说，是水的问题！”宇天的声音带着颤音，“那片区域的雨水，海水，都有问题，只要被雨淋了，或者喝了那里的水，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死。更邪门的是，有的家属不同意火化，结果尸体在停尸间，就......就他妈‘活’过来了！变成了怪物！以前都是小范围出事，高层还能压得住，这次育才大学这规模，怕是捂不住了。”
宇天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王昊的心上。他猛地想起了三年前那个血色的噩梦，想起了父亲变脸时狰狞的獠牙。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亲情，才感受到的家庭温暖……难道……难道……
就在这时，帐篷入口的帆布帘被猛地掀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铁血和煞气。正是几天前在育才宿舍楼下喊话、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军官。
帐篷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
刀疤军官龙行虎步，径直走到帐篷前方临时搭建的讲台中央，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全场，声音如同洪钟，在帐篷内回荡：
“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刘！是Z市特殊事件应急处理中心，第三行动大队C小队的负责人！代号——刀疤！”
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废话：“想必大家心里也清楚，你们在座的，只有300号人左右。”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痛和不容置疑的肃杀，“根据初步统计和现场清理报告，育才大学此次事件，死亡人数……接近一千人！”
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帐篷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和低低的啜泣。
刀疤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事件的起因，现已查明！是一伙极端危险的境外kb组织势力，精心策划的、针对我国高等学府的恶性kb袭击。”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一张张或惊愕、或愤怒、或茫然的脸：“这伙丧心病狂的kb分子，利用你们毕业典礼人群高度密集的时机，将事先感染了某种烈性生物毒素的‘**炸弹’——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些失去理智的攻击者——通过改装面包车，秘密运送到了学校礼堂、体育馆、食堂三个人流最密集的地点。然后，他们采取了自杀式袭击的方式，将携带毒素的‘**炸弹’释放出来！”
“这种毒素极其歹毒，具有强烈的神经破坏性和传染性，一旦被携带者抓伤咬伤，毒素会迅速侵入神经系统，导致受害者同样陷入狂暴攻击状态。正是由于事发突然，人群过于密集，才造成了如此惨重的伤亡。”刀疤刘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控诉，“这是一次性质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的kb袭击，是国家安全的重大威胁！”
“因此。”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缓，“大家也不用过度恐慌，在正常情况下，这种大规模的、利用特殊毒素的kb袭击事件，是极其罕见的。我们有信心、有能力，在类似事件发生的萌芽状态，就将其迅速扑灭。所以，也请大家‘自愿’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他强调着“自愿”两个字，眼神却锐利如刀。
随着他的话音，早已等候在帐篷边缘的士兵们，立刻捧着一叠叠文件，迅速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王昊接过那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文件。白纸黑字，标题醒目——《关于“6·28”育才大学kb袭击事件保密承诺书》。
内容很简单，核心意思就是：本次事件定性为境外kb组织发动的自杀式枪机案。要求签署者承诺，绝不将事件真实情况，尤其是关于“行尸”、“毒素传染”等细节，向任何非授权人员泄露，包括家人、朋友、媒体等。如有违反，将承担一切法律责任。作为“自愿”签署的“补偿”，官方将提供必要的心理疏导和经济补助。
王昊看着这份颠倒黑白的协议，心中一片冰冷。果然，官方选择了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掩盖真相，维持稳定。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笔，在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宇天和其他人也都默默地签了字，帐篷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协议刚收上去，帐篷入口再次被掀开。
一个穿着朴素中山装、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的老者，在两名军官的陪同下，器宇轩昂地大步走了进来。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腰杆挺直，步伐稳健，眼神清澈而睿智，透着一股学者特有的儒雅和历经沧桑的沉稳。
刀疤刘立刻退后一步，恭敬地让出讲台中央的位置，朗声道：“大家欢迎！这位是我国的传染病学专家、国家科学院院士——赵院士！赵老在特殊病原体研究领域有着极高的造诣！这次专程前来，为大家解答一些疑问！”
赵院士微笑着摆摆手，声音洪亮而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敢当，不敢当。老夫只是对这方面有些浅薄的研究罢了。时间有限，我就简单说几点关键信息，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也消除一些不必要的恐慌。”
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第一，”赵院士竖起一根手指，神情严肃，“关于此次事件中kb分子所使用的特殊毒素，根据我们的初步研究，其主要的传播媒介，是——水！”他刻意加重了“水”字，“这种毒素对水源有极强的亲和力和稳定性。如果直接接触到含有高浓度毒素的水体，或者长时间暴露在含有低浓度毒素的水环境，比如饮用、皮肤长时间接触，感染风险极高！一旦感染，毒素会潜伏在体内，破坏神经中枢，最终导致宿主死亡！”
王昊的心猛地揪紧！宇天透露的小道消息，被证实了！
“第二，”赵院士竖起第二根手指，“感染者在毒素作用下死亡后，其体内的毒素会继续作用，导致尸体发生某种难以理解的异变，转化为具有强烈攻击性的状态。根据毒素浓度和个体差异，转化时间在死亡后3-7天不等。而如果是被已经转化的感染者直接攻击致死，由于毒素直接大量注入，转化时间会大大缩短，通常在10分钟左右。”
这就是行尸的转化机制！王昊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第三！”赵院士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希望，“经过我们的研究发现，太阳光中的特定波段紫外线，对这种毒素有显著的灭活作用。长期暴露在阳光下，可以显著降低感染风险！同时，也能大大降低感染者死亡后发生异变的概率！所以，大家要记住，阳光，是我们的朋友。”
“好了，老夫就说这么多。”赵院士结束了简短的讲话，脸上重新露出和煦的笑容，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面孔，“大家的英勇事迹，老夫已经有所耳闻。能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中冷静应对、成功脱险的，都是意志坚定、能力出众的好苗子！老夫很看好你们！”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招揽人才的真诚，“所以，今天在这里，老夫也代表国家特殊事件应急处理中心，向在座的各位青年才俊，发出诚挚的邀请！有没有人，愿意加入我们这个特殊的队伍，为保护我们的家园，贡献一份力量？”
帐篷内一片死寂。
加入应急处理中心？去和那些吃人的怪物战斗？刚刚经历了地狱般的景象，惊魂未定的学生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退缩。没有人举手，没有人应答，空气仿佛凝固了。
刀疤刘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补充道：“加入应急中心，就是为国家特殊部门工作，带编制，享受正规部队军官同等待遇，五险一金，津贴补助，家属优待，一样不少。”
“带编制”、“军官待遇”、“五险一金”……这些关键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我！”
“我报名！”
“我我我！”
“算我一个！”
……
刚才还一片死寂的台下，瞬间群情激奋。无数只手高高举起，年轻人脸上充满了激动和渴望，稳定的铁饭碗、军官的荣耀、以及一种被国家需要、参与重大事件的使命感，瞬间压倒了恐惧。宇天的眼睛也瞬间亮了，当兵！享受军官待遇！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政审没过的遗憾，此刻似乎有了弥补的可能。
他刚想兴奋地跟王昊分享这个好消息，扭头却看见王昊正死死地盯着台上的赵院士，脸色异常苍白，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忧虑？甚至是……恐慌？
“怎么了？”宇天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王昊猛地回过神，眼神有些涣散，声音干涩：“……没事。”
“你想去不？”宇天压低声音问，难掩兴奋。
“不去。”王昊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很低，却很坚决。
宇天撇撇嘴，没在意，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
此时，赵院士看着踊跃的人群，笑容更盛：“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这份热血和担当。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趁现在，可以提出来。”
一个瘦高的身影立刻举起了手，是张三。得到赵院士示意后，他激动地站起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赵院士！请问……请问加入了应急处理中心，是不是马上就能出任务杀那些怪物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某种复仇的火焰和渴望。
赵院士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当然，中心需要的是能立刻投入战斗的力量。经过系统训练后，你们都将成为对抗这些威胁的尖刀！”
张三的问题像打开了闸门。更多的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
“训练苦吗？要多久？”
“每个月工资具体多少？”
“家属优待具体指哪些？”
“危险津贴高不高？”
……
赵院士耐心地一一解答，态度平和，言语间充满了对年轻人的鼓励和期许。
“还有问题吗？”赵院士最后问道。
一只并不算太起眼的手，在人群中缓缓举起，是王昊。
赵院士目光扫过，认出了这个在解除隔离时表现异常冷静的年轻人，点了点头：“这位同学，请讲。”
王昊站起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和严肃，声音清晰地穿透帐篷：“赵院士，请问被那种毒素感染后，在潜伏期会有什么具体的症状吗？”他问得极其直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迫切。
赵院士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么专业的问题。他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有限病例来看，最常见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早期症状，就是持续的、原因不明的咳嗽。干咳为主，有时会带痰，并且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咳嗽！
持续咳嗽！
原因不明的咳嗽！
王昊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父亲，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省医院，那瓶特效药？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不是吃过一种特效药之后，症状立刻就会消失？”
赵院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点了点头：“是的，我们研发的第一阶段抑制剂，能有抑制体内游离毒素，快速缓解症状。”
“那……”王昊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那多久会复发？”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关键，也极其沉重。
赵院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王昊，眼神变得复杂而凝重，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这个嘛……因人而异，毒素对神经系统的侵蚀是持续且不可逆的。第一阶段抑制剂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根据模型推算……复发时间，通常在3到5年之间。”
3到5年！
如同五雷轰顶！王昊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3到5年，父亲只有3到5年了？
“哪里有第二阶段的药？”王昊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股绝望。
赵院士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歉疚和无奈的苦笑：“第二阶段的抑制剂，老夫，还在实验室里加紧炼制中。”
还在炼制中……
没有药……
只有3到5年……
王昊最后一点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颓然地、重重地坐回冰冷的折叠椅上，脸色灰败，眼神失去了所有光彩，仿佛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崩塌了。
赵院士又回答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离开了帐篷。刀疤刘立刻宣布：“想报名的同学，现在就可以到前面来登记。”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讲台。
宇天也激动地站起来，刚想招呼王昊一起，却惊讶地发现，刚才还斩钉截铁说“不去”的王昊，此刻竟也默默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跟在他身后，朝着报名登记处走去。
“喂？”宇天诧异地拉住他，压低声音，“你不是说不去吗？怎么？想通了？”
王昊抬起头，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向了远方。他没有看宇天，只是心不在焉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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