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连吃了十多日的药，身上的皮肉好的差不多了，又变得活蹦乱跳。
春来病好后放肆了许多，譬如，白束叫他拿个什么东西，他总要磨磨蹭蹭一会才动身。又譬如，白束嫌他烧的茶多了茶梗，一张脸冷冷的，春来却不怕，直接顶嘴道：只有这茶了，不喜欢也没了。放以往，这是绝不可能的，因为白束会对他实施“暴力措施”，冷笑一声，直接把他挂在树枝上，或者一手把他化成原型扔出去，让他去“赶蚊子”，不吃一嘴蚊子绝对回不来。
可现在，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而这一切都是白束的功劳。
春来发现，每每同白束拌嘴，气急了，捂着胸口红了眼睛，白束就突然变了脸色，不说话了。春来稀奇非常，在变本加厉地挑衅白束天天惹他不痛快收获人眼刀的同时，还不忘小心提防着某阴晴不定的人的可能报复与为难。可惜左等右等，就是找不到一个破绽。春来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他觉得白束大概是在顾忌他之前的伤。
上次被猪妖伤了心脉，肋骨都碎了好几根，也不知白束是怎么把他的骨头接回来的，好了之后，竟然同之前分毫不差，毫无不适之感。心脉是人之根本，一般伤了，总会遗留问题。或是动不得怒，一动怒便心悸；或是不能哀伤，一伤就会窒息。可春来是真没感觉到什么后遗症，照样吃吃喝喝、偷玩耍滑，该气就气，该顶嘴就顶嘴。
意识到这一点，春来有些稀奇。不过也仅仅是一刻，随后，便是心安理得地利用了。
再同白束斗起嘴来，同他有模有样地吵上几句，再捂着胸口微微蹙眉一喊疼，白束就会沉色闭嘴。偶尔闹狠了，白束还会别别扭扭地让他过去，春来就心生一番窃喜，乖乖过去躺在白束身下，任人的手按在心口，源源不断地传达着温度和力量。那股力量暖融融的，柔和而温暖，似三月湖畔吹过的春风，一吹，就浑身舒服的让人不想动弹了。
于是，春来平日里干的活渐渐少了许多。他甚至跟白束谈起了条件，说人间的帮佣给主人家做事，都是有工钱领的，而他给白束当了一百多年下手，却一分钱也没有，他应该跟他讲道理，应该也同他结工钱。彼时白束听了，只是随意撩了撩眼皮，拔了拔茶梗道：“哦，你要结工钱。”
“白束，你不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吗？凭什么我天天就要任劳任怨任你欺负，你挑三拣四的使唤我，这洞里洞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你天天坐享其成一毛不拔，这里还本是我的洞府……”春来本来挺着胸脯说得理直气壮，说到这句，忽然低了声音，眼睛里闪过一迷惘与慌乱。
他怎么突然忘了，这只鹤，是他的天敌啊。当初可是让人抓了以后老实巴交的求饶，才让白束放了他一命。给他当小厮，献出自己的洞府，这些都是不得已为之。他怎么会异想天开跟白束讲公平？他们之间，本就无公平可言。
果不其然，白束冷呵了几声，面上露出一股玩昧的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盏，一下一下，春来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白束突然掷下青瓷盏，一手支了颔，身体斜倚向一旁，白衣翩迁，琉璃色的眼珠直直看着春来：“你说人间的帮佣都有工钱，那你说说，他们是怎么结的？”
“是以日算，还是月算，是一次结清了，还是分期给付的，又一次给多少，付的什么钱？”
春来本是下山时同一个蹲墙角的拥工多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在人间伺候人要收工钱这件事。但更多的，他就说不出了，此刻白束一问，他绞尽脑汁，只能胡诌一个数，带着心虚的表情，挺了挺胸脯，企图看起来理直气壮一点，有些冲道：“我不管，每月至少给我三十钱。”
见白束只是支颔看着他，却不答话，春来努了努嘴，抱臂道：“喂，白束，你不会这么穷吧。看你天天帕子用一次就要丢，衣服穿一次就要换的，我还以为你很有钱呢……”
语气越说越不屑，嘲讽的表情都快甩脸上了。白束转着手中的玉把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一月三十钱，一年三百六十钱，已经一百三十五年了……便是四万六千钱。”
白束瞧着桌子，似笑非笑，忽然一撩眼皮道：“四万六千钱还多，就算把你这洞府塞满了，也装不下……”
春来听着他算钱，虽然没什么概念，但听着数字越长越大，却是止不住的欣喜。他虽然不怎么碰钱，但还是知道，钱是大有用头的。人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多益善。等听到“你的洞府”四字，一边感到莫名有些奇怪，一边又有些心酸，忍不住诽忖，还算白束有些良知，竟然还记得这是他的洞府。可等听到“装不下”三字时，配上白束那一脸幽幽的笑意，春来就心觉不好，仿佛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
果然，就见白束一脸玩昧，嘴角勾起抹淡淡笑意：“既然存不下，只好先存在我这里了，等你……”
春来心中哀嚎一声，欲哭无泪。随后一甩袖子，一掌拍在桌上，蛮横道：“一点零花钱总要有吧！”
“当然。”白束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每月三十钱，够用了吧。”
春来撇撇嘴，不置可否。呵呵，白束果然是一点困不肯吃的。这人真的是鹤吗，真不是一只鸡？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可惜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春来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白束的唇薄而浅，总是一副淡色，沾了茶水的润泽，带上些盈盈水光。春来垂眸在他的唇上盯住，忽然凑近来几分，几乎贴上额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与深沉：“欸，白束，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白束罕见地，眼底闪过一丝愣怔，随后便是眸色一沉，拿手推开了他的头，让人远离自己的脸。
随后便是一语嘲讽，带着些冷笑，眼底闪过几抹锋寒：“你没资格问这些。”
“我要你走，你就得走。我要你留，你就只能乖乖留在这里。”白束的眼底若一方幽潭，闪动着，深不见底。
春来莫名打了一个寒噤。他有些后悔问出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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