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莽夫一个,一张脸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叫人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谢漪强行镇定,双目直直地盯着萧策,语气平静道:“我阿兄的,先前他差人来送我旧时衣物,许是下人不注意,将他的也一并送来了。王爷以为如何?”
“不如何。”萧策点头,松开手,那件衣袍顺势坠地,沾染尘埃。
一瞬间,她目如尖刀,直直地扫向了萧策。
一个在过去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低贱之人,如此糟践她兄长的衣物,莫不是想死。
萧策没理会她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眼神,而是背着手走到谢漪房中正对床榻的那幅画前,悠悠道:“今日白氏一事,王妃贤惠大度,本王很是满意。”
这幅画虽未画完,但一看便是出自谢漪之手。他的妻子似乎很是喜欢画人物肖像,这幅只完成了一半的画作上有一裸.身薄肌男子,左胸处的一颗小痣极为显眼。
谢漪眼见萧策盯着那幅画,心下一惊,连忙朝侍女飞星使了个眼色,叫她找准时机将那副画搬走。
“王爷满意便好,白氏可怜,王爷理应多去看望她。”
她向来是这般乖巧懂事,令萧策这个作丈夫的很是满意。
他道:“本王今夜来是有正事的。王妃,已经一年了,此次回京,按照常理,本王明日也该陪你回一趟谢府,见见岳丈与你阿兄了。”
阿兄?
谢漪原先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方才的怒火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心中已然开始盘算明日见阿兄要穿的着装。
萧策见妻子霎时变脸,原先还无甚表情的眉眼瞬间浮现出几分笑意。
萧策不知,还当是她思念家中父兄,只觉得谢漪出嫁多年还想着娘家,当真是长不大。
成婚这四年来,萧策一直记挂着子嗣一事,如今凯旋,自然是在弦月阁留宿。
二人阔别一年,已然有些陌生。谢漪知晓他和那白柳絮回京路上就没分开过,只当他在这方面已经餍足,便自顾自合衣睡下。
却不料她刚要睡熟,萧策就翻身而上,等到她清醒过来想要反抗,身上早已空无一物。
窗外鱼池锦鲤乍动,荡漾出一圈一圈涟漪,水花成片。更深露重,鱼儿率先吃不消,一转眼躲进了幽深的夜色里。
谢漪被他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连说话的力气都无,更别提沐浴。只能任凭萧策在她颈间撕咬。
“王爷。”她仰头,忍无可忍道:“可否下去?”
萧策施舍般让她休息了几秒,而后拍着她的脸颊,混不吝道:“我是你丈夫,无论我对你如何,你都该受着。”
谢漪缄默不语。或许她方才就不该开口。
荒唐过后,二人分别睡在床榻的两端,后半夜相敬如宾,一夜同床异梦。
*
次日一早,萧策先行起床,仅仅是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谢漪,便匆匆换了朝服往皇宫的方向赶。
他行军打仗多年,从不曾睡过懒觉,如今甫一回来便险些误了早朝,真真是美色误人。
……
朝会眨眼便过,萧策今晨被天成帝大肆夸赞,一时间风头无两。
文官们愤愤报团,想着如何找个由头参晋陵王一本。武将们却早已将萧策身边的位置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阵势叫一个大。
萧策本想迅速走人,但身旁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故而只得按捺住回家的冲动,沉声道:“你们拦我的路作甚?难不成都不回家吗?”
副将宁怀远道:“王爷,我们家中可没有娇妻美妾,不似王爷那般可享齐人之福!”
众人笑作一团,萧策的眼皮抽了抽,却听得副使赵阖吉道:“王爷,陛下方才说要为咱们此次大胜办接风洗尘宴,不知能不能趁此机会一睹王妃芳容啊哈哈哈!”
“就是就是,王爷成婚四年,我等还不知王妃是何模样,听说那谢氏女国色天香,王爷怎么着也得让兄弟们开开眼吧!”
“王爷!您就不要再金屋藏娇了!”
众人叽叽喳喳许久,萧策被烦的不行,这才勉强答应道:“行,我这回将她带出来。”
谢氏女之于他是安分守己的妻子,打理家事的管家,更是能彰显他男子荣耀的锦上花。总不能娶了只花瓶就一直在家里放着,也是时候带出来让众人羡艳一番了。
“王爷真大度!”
又是笑声成片。
晋陵王府的马车载着萧策回了王府,又将早已等候多时的谢漪载上,二人一同前往了谢氏的家宅。
“阿兄!”
甫一下马车,谢漪便飞扑到了兄长谢泫的怀中。
二人顺势结结实实地抱在了一起,谢漪红色衣裙深深地陷进了谢泫宽大的袖袍之中,谢泫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后颈。
他们衣摆缠绵,迎风拥立,落在萧策眼中,便是兄妹和睦。
“真真是兄妹情深。”萧策由衷感慨道,不觉有丝毫不妥。
他与萧筝,也是自幼一起长大,但论及兄妹情谊,却还比不上谢氏双璧一半。
不过手足之间,相处方式本就各有不同,他自是理解。
“他兄妹二人一母同胞,感情甚笃,幼时就喜黏在一起,让王爷见笑了。”
谢氏家主、当今帝师谢珣颔首拱手,花白的胡子在风中摇摆,谢珣朝他引以为傲的女婿萧策笑道:“晋陵王,请。”
“岳丈大人客气了,请。”
谢家老宅坐落于上京最繁华的地段,内里却大有乾坤。以水墨色为基调拔地而起大片园林,屋檐栋柱萃满朱砂,亭台水榭,雕梁画栋,无一处不彰显着陈郡谢氏的繁华。
萧策与谢珣有说有笑,穿过游廊,一路踏至内厅,谢漪与谢泫则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
二人腰间的玉佩一左一右地系着,一枚是凤凰图纹黑玉,一枚是蛟龙图纹白玉。行走时,两枚玉佩随着贴紧的步伐不时碰撞着,磕出清脆的声响,悦耳如山涧飞泉。
偶尔侧头交织,两双如出一辙的眸中皆是潋滟一片。
步入大堂的玄关处,画有谢氏三人的等身图。这起源于坊间流行起来的“全家福”,是一种将家中众人画在屏风或墙壁上的习俗,意在体现家庭圆满。
相比起陈郡谢氏府上的底蕴深厚,雅俗共赏,萧策的府上就显得粗鄙许多。萧老夫人到底是乡野村妇,审美“独特”,也不管是否和谐,只将贵的物件儿一股脑的都摆了出来,活脱脱暴发户做派。
联想至此,谢漪心中是一万个看不上,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阿月,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谢泫俯下身,对胞妹轻声问道。
“阿兄,今夜我不回去。”她埋怨道:“我知父亲定不会同意,可晋陵王府我待着不舒服。”
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罕见的小儿娇憨,谢泫勾了勾唇角。
然而从她洁白的脖颈顺势看去,却隐约看到了她衣领下被男人播下的青紫。
男人是谁,不言而喻。
谢泫收回目光,抬手替她拢了拢。
他谢氏捧在手心上的珍宝,却被那出身卑贱的粗人如此对待。谢泫心中,恨不得此刻将萧策千刀万剐。
“阿月放心,我自当与父亲说。”谢泫顺势拍了拍她的手,谢漪连忙抓住,二人在谢珣和萧策身后紧紧相贴。
内厅大堂,金丝楠木的桌子整整齐齐摆放着,上好的苏绣屏风立于椅后,一幅山水画堪正挂于内厅中央,萧策一眼望去,只见落款是那位前不久才因旧伤复发去世的开国皇帝。
众人款款落座,谢珣落主位,萧策于他对面。碍着父亲在场,谢漪只得坐到萧策的左侧位置,谢泫则是不着痕迹地坐到了她的面前。
“王爷请用茶。”侍女恭敬地奉上茶盏,萧策扣了扣桌子,示意侍女摆在桌上,似乎是并不想与其有肢体接触。
这一幕落在谢珣眼中,不由得心下大悦,连忙对谢漪道:“阿月,还不快为你夫君斟茶。”
妻为夫纲,他妻子贤良淑德,因而去世后谢珣便一直未曾再娶。而他的女儿既已嫁人,理应如同她的母亲一样,作贤妻良母的表率,不可为他谢氏丢人。
“是。”谢漪知晓父亲的个性,婚后,她被三纲五常教的学会了低头。
谢珣这才开口道:“此次剿灭南齐余孽,还我大梁海晏河清,晋陵王功不可没。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谢珣举起茶盏,“以茶代酒,敬王爷。”
作为谢氏家主,谢珣虽已近不惑,头发花白,却依然能窥见他满身风骨,沧桑之外,可见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岳丈大人,客气了。”萧策举起茶盏,回了个客套的笑,目光却止不住望向谢氏一双儿女。
谢漪是他妻子,谢氏这一辈最尊贵的嫡系贵女,貌美无双,萧策与她成婚四年,同床共枕无数回,只盼她早日为他诞下长子,开枝散叶。
而她那位兄长谢泫,年纪轻轻便已官至尚书令,萧策听闻他四岁作词赋,七岁名满京华,一身才学,文武双全,君子六艺样样精通,闻名天下。
加之有谢氏光环,满上京对其百般讨好趋之若鹜,大有众星捧月之势。
萧策知晓,此人不可小觑。
然,既是大舅哥,萧策自然是巴不得对方越厉害越好。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着共同的利益,同舟共济,方能荣华百年。
“请。”他亦一口饮尽。
其实萧策是很喜欢来谢家的,谢珣对待一双儿女极好,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不似他家。
谢泫也敬他,“晋陵王既已回京,还请好生在府中休养,吾妹娇纵,不妥之处还请王爷多担待些。”
萧策知晓他大舅哥对妻子的关爱,如此这般的话听了无数回,却也不恼:“尚书令大人哪里话,阿漪是我发妻,夫妻之间,理应互相包容。”
“如此便好。”谢泫轻笑,“只是王爷与吾妹成婚四载,尚还未有子嗣,本是家事,我不便多嘴,但还是想请问王爷一句,后院的成群美妾,是否该遣散一些?”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男子妻妾成群再是正常不过。更何况像萧策这样的武将,在那方面的需求,定然比寻常男子还要多一些。
因此在婚前,他的后院里就有不少的通房小妾,与谢氏联姻后,虽是有所收敛,却也带回了不少战友的遗孀寡妹,可谓是艳福不浅。
谢珣听了这话,倒是无甚反应,毕竟这世代,不是人人都像他谢氏子孙一样高风亮节。
区区通房美妾,卖出去还不如半头羊值钱。落在谢帝师的耳中,不过是今日女婿多吃了几只鸡一样的道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女婿劝道:“吾儿闻音说的对,漪儿嫁给王爷也近四年了,身为正妻,若是再不诞下麟儿,只怕外面的风言风语,会污我谢家清誉。”
萧策当然知道谢珣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当即起身,拱手恭敬道:“岳丈大人放心,子嗣一事,漪儿确实应当加把劲儿。但萧某发誓,在漪儿未有子嗣之前,我后院的女人肚子都不会有动静。”
后院那堆美妾,都是卑贱之人,不配为他诞下长子。
他萧策只因出身草莽,就算无论哪方面与世家子弟相比,都更有胜之,却始终因着家世低人一等。因此,他嫡长子的生母,只能是当今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谢漪的肚子没动静也没关系,他可以等。反正妻子爱极了他,生儿子只是时间问题。
但他为人诟病的出身所带来的一切,都不会再让自己的骨肉重蹈覆辙。
谢泫依旧温和道:“可是我听说,王爷此次回京,还带回了个寡妇,这又是何说法?”
萧策低头,诚恳道:“柳氏乃我同村青梅,此次回京,途径老家,听闻她新寡,婆家待她苛刻,于心不忍,便将她带了回来。”
若是谢漪问他,他不会解释半句。但谁让妻兄权倾朝野,又满心都记挂着这个妹妹呢。
萧策自然是允许了佳婿。
谢泫挑眉:“既是青梅竹马,王爷打算给她什么身份?”
萧策:“昨日我被圣上召进宫中,待回到府中,漪儿已将她安排好,不日便抬成府中侧妃。”
言外之意是,你妹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当大舅哥的,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谢泫了然,不再开口,如玉的面庞上不见半点不悦。
“那便好。”谢珣端起茶盏,长饮一口,状若不经意道:“圣上昨日匆忙召王爷入宫,可是有要事相商?”
这才是二人今日相见的真正目的。
萧策回到位置,端正坐好,双手搭放在双膝,正色答:“是。殿试方才结束,陛下与我商议了授予官职一事。恰逢太后三十又五寿辰,陛下准备大办,就连远在青州的长乐郡主也会进京贺寿。”
长乐郡主乃先帝亲信之女,上回进京,还是五年前的事,如今千里迢迢前来贺寿,足以见得此次寿宴的重要性。
谢珣了然,萧策却继续道:“可太后娘娘却说自己只有一个心愿,便是在千香寺祈福多年的柔达长公主接回宫。”
柔达长公主,开国皇帝的掌上明珠,天下无人不知。
但比起她的身份,她与太监的那段旷世奇恋,倒是更为人广知。
正是如此,先皇容不下一个抹黑皇室的公主,便以祈福的名义将她送出了宫,让她与生母太后不复相见。
如今先皇去世,幼帝登基,太后娘娘把持朝政,大权在握,最想做的事,自然是迎回心爱的女儿。
“呵,太后娘娘男宠三千,我还以为她都忘了自己有个女儿呢。”沉默许久的谢漪终于发声,谢泫抬眸看向她,却只看到她眼神中的一片冰冷。
谢珣未曾理会女儿,只对萧策道:“既如此,陛下的意思是让王爷去迎回帝姬?”
“正是。”萧策点头。
“父亲,王爷,我乏了。”谢漪起身,朝谢珣行了一礼:“请父亲容许我先回房中小睡片刻。”
又对萧策道:“王爷若不嫌,今夜可在谢府用饭。”
见她做足了礼数,谢珣亦不再苛求,反正他们在聊朝廷之事,女子在场反而碍事,便对她摆了摆手,“去罢去罢。”
转头又对萧策歉意道:“小女娇纵惯了,又让王爷看笑话了。”
萧策看着那转身离去的倩影,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出她婀娜多姿的身躯,一摇一曳,看得他喉间发紧,只觉昨夜索取不够。
“岳丈大人养女有方。”
他虽对谢漪无甚感情,却也不得不承认,谢漪的确貌美无双。更别提她还对自己一往情深……
看来今夜,他得为嫡长子的出生努努力了。
这一幕落在谢泫眼中,却是格外刺眼。他嘴角挂着世家公子清润的笑,然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谢闻音起身,朝二人拱了拱手,“父亲,吾亦有公事在身,先行一步,待到用膳之时再来款待王爷。”
语罢,朝谢漪的方向转身离去。
一时间,内厅只剩萧策与谢珣。
二人围绕着柔达长公主回宫一事商议许久。
终于,两个时辰过去,萧策忍无可忍,率先起身,朝谢珣告别道:
“岳丈大人,我想先去看看漪儿如何了。还请问她的寝房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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