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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他?

谢兴远谢兴宁连声附和。可老太君哪里肯,说什么也要守在这儿亲眼见到谢云舟无碍再回去。

众人焦头烂额之际,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老太君立刻上前询问情况。

陆清风拱手作揖道:“老太君请安心,三少爷现已转危为安。”

语毕,谢云舟与江映雪相互搀扶,自后方缓步走来。谢云舟虚弱道:“让祖母如此担忧,是孙儿的罪过。”

一个眼盲;一个重病。夫妻二人残躯病体,竟凑不出一副完好的身子,好不可怜。

见此情形,老太君两眼湿润,颤声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她让二人赶紧回房歇息,旋即在谢高义父子的随同下回返庭院,期间不乏对陆清风的感激之声。当着谢老太君的面谢高义谢兴远自然也赞叹连连。

然而谢兴远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儿,转头便面露阴狠,抱怨谢高义为何不让他把陆清风除之而后快。

“回回都是如此,这个姓陆的坏了咱们多少好事!要不是他,谢家早就易主了!爹,还是让我回泉州找大当家除了他,以绝后患!”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谢高义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他,压低声音骂道:“蠢货!你爹我好不容易才设计摆脱那群难缠的海匪,而今你竟还想自投罗网?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匪徒!你当他们是什么,随你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良善之辈吗?”

谢兴远右脸高高肿起,脸上五根指印清晰明显,仍然嘴硬道:“那,难不成便任由姓陆的替那个病秧子续命、搅和我们的大计吗?”

“毒药早已浸入谢云舟的五脏六腑……续命?哈哈哈,除非他陆清风是华佗再世,否则绝无可能!”谢高义冷哼道,“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药铺郎中便能让你方寸大乱,如此心浮气躁,日后还怎成大器!”

谢高义嘴角扬起一抹胜券在握的淡笑。他低头,目光凝视手中把玩的沉香木手串,食指摩挲捻动,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在指间缓缓转动。

“谢云舟如今全靠那一口气吊着,跟个活死人并无两样,便是让他再多活一两年又有何妨?老太君救孙心切,听了我的话,只管八字,替他娶的又是位眼盲文弱的娇小姐。这样的两个废人自身尚且难保,合在一起又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谢兴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警告道:“别忘了为父跟你说过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兴远垂头弱弱道:“是,孩儿明白。”

谢高义点头,挥手让他退下。此时房门蓦地被人推开,二人慌张抬头,看见来人是谢兴宁,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谢兴远刚挨了训,心中满是郁闷气节,语气便也不似寻常温和。他斥道:“你在门外站了多久?没大没小!明知我跟爹在里面谈事,门也不敲一下就直接冲进来。”

突然被一顿乱吼,谢兴宁委屈巴巴,辩解道:“我刚来……再说,我是来找爹爹的,谁知道你也在这里,这么凶干什么嘛。”

谢兴远怒道:“谢兴宁!跟谁说话呢?我是你哥!”

谢兴宁一脸不忿:“得了吧,你也就比我早出生一刻钟而已。”

眼看兄妹二人见面便吵嘴的毛病又要犯了,谢高义心烦意乱,手中珠串重重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高义提高声量,不耐道:“好了!都给我少说两句!”

他遣谢兴远回房,等到再抬眸看向谢兴宁时,脸色立刻变得慈爱,“宁儿,什么要紧事非要你半夜不睡觉来找爹爹说啊。”

谢兴宁走过去,挽住他胳膊撒娇,笑道:“爹,云舟表哥的病总不见好,女儿想……是不是找几位大师来为云舟表哥祈祈福,兴许他的病便好了呢?”

“为云舟祈福?恐怕某人意不在此吧。”

知女莫若父,谢高义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接了当地拆穿道:“宁儿啊,爹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与那位小师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倘若他愿意为你还俗倒也罢了,可人家明显一心向佛,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苦心劝导:“钱塘城有才有貌的公子哥儿那么多,你干嘛非要执念于一个眼里没有你的男人呢?”

谢兴宁捂住耳朵不管不顾,跺脚道:“女儿就是喜欢他嘛。爹爹你不答应我我就去求老太君,反正只要事关云舟表哥,老太君一定会同意的。”

谢高义一向拿她没办法,只好长叹一声应允了此事。

……

江映雪双手不断在眼前来回试探,不可置信有朝一日她竟真能重新看见——即使很模糊,即使只能依稀瞧见一点点大致的轮廓。

但陆师父说,再扎三个疗程她便可以完全复明了!江映雪痴痴笑着,无比憧憬。

谢云舟凑到她眼前,挑眉道:“笑得这么傻呀?难得见到你不那么聪明的模样。”

烛火葳蕤,她隐约看见谢云舟高挺的鼻梁,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上去。

这次不需要旁人辅助她的手指也没落空,指间□□的骨骼触感告知她,谢云舟的鼻子果真是又高又直。

自失明以来,江映雪第一次为触摸到什么而高兴欢喜。她咯咯笑起来。

忽而发觉自个儿这般行径仿佛与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无异,心虚地想收回手,却被人一把抓住挣脱不得。

谢云舟执起她双手,复又放在自己脸上,引着江映雪继续去摸。

额头、双眼、耳朵、下颚皆一一抚过……最后停留在两瓣薄唇上。

谢云舟唇线清晰,唇角此刻微微上扬,轻声笑问道:“夫人可还满意?”

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尽数洒在江映雪指腹,烫得她猛地缩回手不知所措。江映雪心跳如擂高,只觉谢云舟方才那句话格外蛊人。

谢云舟闷笑,不再逗人儿。他清咳两声,正色问道:“如何,你现下可有想起什么结怨已久的仇家?”

闻言江映雪秀眉微蹙,尽力回想,实在没想起来得罪过哪个同行。爹爹就是怕她惹人记恨,在外并不让她出头,旁人也只觉得她是贪玩儿跟去的小姑娘而已。

正欲摇头,忽然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名来——周怀卿!

难道是他?

当初爹爹为她贴告示招赘婿,周怀卿也在名单之内。江映雪悄悄躲在屏风后挨个审视前来应选的男子,脸色越看越黑。

这帮人明里暗里嫌入赘失了男子颜面,却又贪恋江府富贵,个个板着一张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可你倘若真叫他们走了,他们又都不愿意了。

一个个苦大仇深、受人逼迫的模样,江映雪光看着就倒胃口。

待看清周怀卿的脸时,江映雪眉目终于舒展开来。长相倒是俊俏。

周怀卿一身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衫,袖口上补丁痕迹清晰,他不应该看不见。显然这已经是他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虽然如此,但周怀卿脸上并无窘迫之色,从容端坐在椅子上,脊背笔直。江映雪见他文采斐然,谈吐不凡心中满意更甚。

她于屏风后又细细将人打量一番,点头朝父亲示意,终以定下夫婿人选。

周怀卿签好订婚书离开时,江映雪从后方喊住他,道:“你是读书人,十年寒窗,来日或有可能成为天子门生,签了入赘书便不可再入朝为官……”

少女顿了顿,看着他道:“小郎君今朝作此决策,定是碰上什么难事,若你不愿,我不强求。这银票便当是我借与你的,他日小郎君飞黄腾达再还我就是了。”

她此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却也存了私心。除了不忍断人仕途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

如若周怀卿当真高中,那么日后的周大人便欠了她一笔还不清的人情债。官道上有了人脉便相当于商道上多了一条出路,以周怀卿的品性,届时央他办点不痛不痒的小忙他一定不会拒绝。

读书人最重信义,江映雪把少年的犹豫看在眼里,知晓他在纠结是否该毁约,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出抉择。

她扬起嘴角,大方道:“不打紧,小郎君回去好好想想,何时考虑清楚何时再来答复我也不迟。”

她以为周怀卿不出三日便会找她退婚,谁知三十日过去还不见人影。江映雪以为他无心仕途,心道那留着做夫君也不赖,便随他去了。

哪料到她双目失明之后,没过多久周家便登门退亲了。

退婚可以理解,但毫不顾虑女方名节落井下石着实可恶。江映雪当时只觉得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婚要退便也退了。

如今想起周家大娘退婚时,曾当众指责她诱拐年幼无知的周怀卿当赘婿,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一辈子都会是个睁眼瞎……

且不说她与周怀卿年龄相仿,两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诱拐一说纯属子虚乌有;再有,那会儿子她刚失明,周家大娘缘何一口咬定她复明无望,她便那么肯定?

难道周大娘一早便预备要报复她让周怀卿做赘婿一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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