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的阳光穿过精致镂空的木质屏风,斑驳地洒落在一组梅兰竹菊的国画上。画作的下方亮眼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青花瓷和粉彩瓷。
围绕着一张质感温润的红木圆桌,众人表情整齐划一,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站起身来的人。
张方明双手高举酒杯,满脸堆笑:“爸、妈,我和书云敬你们一杯,祝您二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坐在主位的人瘪着嘴,拇指缓慢地盘着那条色泽乌黑的沉香手串,严峻的目光透过银边眼镜,射在对面那稀疏的发际线上。
张方明的笑容不由得僵在空中,他强颜欢笑,尽力提起双颊,将双眼挤成一条缝,再次开口:“祝您二老学术繁荣,笑口常开!”
秦风竹终是放下了那条沉香手串,拿起面前的白酒杯,撇嘴笑道:“嗯,好。”
他抿了一小口,接着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上唇那少量的酒渍。
他将目光趋向江书云,语气平淡地问:“小云啊,你离家也快二十年了吧,孩子多大了?”
江书云放下紧握着的酒杯,嘴唇微颤,喉咙憋出几声咳嗽,酒意瞬间上了脸。
咳完她赶忙回答道:“虚岁十九了爸。”
秦风竹瞥了眼张方明,看他磨着膝盖,嘴角又往下了些。
他没去理会,继续问着:“是男孩还是女孩?取的什么名字?”
“女孩,名字叫礼然。”
秦风竹微微点头,对这名字颇为满意:“这个名字好啊,名闻由昔者,礼进何欣然。”
“是的,爸。”江书云应道,随后用手指将桌上的酒杯推远了点。
沉香珠细微低沉的摩擦声再度响起,秦风竹瞧着女儿那酒杯,沉思片时。
“在上大学了吧?”他问道。
江书云抿着嘴,语气略带些许不易察觉的自豪:“还有一个学期大二了,也在L大。”
“哦?”秦风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他掀起眼皮,好奇地追问:“学的什么专业?”
“旅游管理。”江书云答完,便吞了吞口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指甲盖。
秦风竹的脸忽地一下沉下去,他冷冷地斥责道:“啧,小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随即他举起两根手指,在空中上下指着江书云:“怎么能让孩子选这种专业呢?这能有什么前景。”
手串随着动作摇曳着,碰撞到桌子边缘,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声音不禁让江书云倒吸一口凉气,她搓着幻痛的手背,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爸,您说的很对,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尊重孩子的意愿,不想给她太大压力。”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纷纷将目光聚在江书云身上。
见此情景,秦风竹眼镜一白,嘴角拧在一起,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更深了。
“不给太多压力是好事,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放手吧?”
江书云扯起一丝牵强的笑:“诶,您说的是。只是孩子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干涉不了太多。”
话音颤抖在桌上,张方明不合时宜地清了清嗓子,清嗓声在这间静得出奇的餐厅里显得十分刺耳。
这让秦风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恶狠狠地瞪了张方明一眼,又对着江书云训诫道:“她是你的孩子,你怎么管不了呢!难道你想让她重蹈你的覆辙吗?”
迫于他的威严,江书云只好答应:“爸,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多管管她的。”
秦风竹冷哼一声,猛地将那手串重力地拍在桌上,声色俱厉地说道:“当初要不是那小子,你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教资也没考完,工作也找不到……”
江书云低垂着双眼,胆怯地听着他提及那些让她悔恨不已的往事。
实际上,她并不后悔和江溯匀在一起,至少她曾经见识过并体验过那些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她所憎恨、所悔恨的,唯有他抛弃了她和她们的女儿。
江清明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小云难得回来,老秦你就别提以前的事了。咱先吃饭,好好聚一聚。”
她一边说着,一边捻起桌子正中央的片皮烤鸭,往秦风竹的碗里放。
秦风竹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用筷子在碗里怼了一下:“行,那就先吃饭吧。”
————
“叮叮”,蛋糕店门上的铃铛摆动着。
江礼然撑起门,手肘处稳稳地卡着一束红玫瑰,待身后的两人进了店,她才松开手,步履轻盈地走向收银台。
店内既复古又梦幻,收银台边上却空无一人,而后方的烘焙室房门紧闭,从中传出嗡嗡的机器声。
江礼然歪着头,拔高声音朝烘焙室的方向喊道:“你好,订一个香草味蛋糕。”
烘焙室里的机器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浓郁的奶香和鸡蛋的鲜香,可房门还是没开启。
三人无奈,只好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在这宁静的等待中,林序秋感到有些无聊,她向前越了一步,站到江礼然身旁,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红玫瑰上。
她用指腹轻轻划过花瓣,丝绒般柔腻的手感让她在心里暗自思忖:果然啊……不送康乃馨是因为她妈喜欢,她妈喜欢玫瑰,她也喜欢……
嘴角的笑意随着脑内画面的变幻逐渐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夹带着一丝变态,她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秋秋你干嘛呢!”裴元序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把抓住林序秋的手,迅速将它拿开。
林序秋虎躯一震,只见裴元序振振有词地说道:“等一下弄坏了。”
原来是这个,吓死了……搞得我以为想那些被她看穿了……
林序秋深吸一口气,缩回了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Sorry~~”
江礼然撇撇嘴,将花束从胸前挪到另外一只手,再次卡紧。
烘焙室的门终于被推开,蛋糕店老板摘下手套,抬眼瞄了三人一眼:“是要订生日蛋糕吗?”
江礼然点点头:“对的,蜡烛要数字蜡烛,40的。”
“40”这个数字立即引起了林序秋的注意,她皱起眉头,目光在江礼然身上打转,脑里不停琢磨着这个年龄。
裴元序瞅了眼林序秋,以为她又开始对那束玫瑰图谋不轨,于是她伸出双手,对江礼然说道:“礼然,我帮你拿着吧。”
江礼然正忙着和蛋糕店老板沟通蛋糕内馅的事,听到裴元序的话,她只是微微一笑,便顺手将那束玫瑰递给了她。
“谢谢。”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蛋糕上,似乎对于玫瑰的移交并未放在心上,说完她立刻就转向了蛋糕店老板:“内陷要草莓的。”
裴元序抱着那一束玫瑰,来到了一旁的椅子边坐下。她悠闲地点着脚尖,双眼如星,照着江礼然的侧影,用大脑记录下这一幕。
刚刚接过那束玫瑰的场景,在裴元序的脑海中反复回放,身体里无端端涌起一股别样的热烫。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小窃喜,恍若接过玫瑰的那一刻,是江礼然在向自己赠送这份象征着爱意的红玫瑰。
林序秋端量起裴元序那异样的表情,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
啊啊~~也不知道我们几个一天天都在脑补些什么。。。。
江礼然填完蛋糕预定单后,转身走到裴元序面前,轻轻地拿走了那束玫瑰。
她递给蛋糕店老板:“这束花也帮我一起拿过去吧。”
”好嘞。”
一切安排妥当后,江礼然打开手机,查询起自己的银行卡余额:35860.79。
她瞪大了眼睛,震惊的同时心也在为之滴血。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省了,况且自己很少会用到这张卡,却没想到卡内的余额还是在不经意间溜走了。
她在脑内仔细搜寻那些个付款的瞬间,也没能清晰地拼凑出那些数字的去向,总觉得自己似乎也没花什么钱。
看来,这张银行卡里的存款注定是不保的。
江礼然气鼓鼓地按下锁屏键,决定不再去看那让自己痛心的数字。
她用肘部碰了碰身边的林序秋,暗示她们应该离开蛋糕店了,可林序秋却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她突然向江礼然提问:“你妈今年四十?”
“对啊,她81年的。”
“嘶——”气流穿过林序秋的唇齿冲进肺部,她眉头忽地紧锁,显然是被这个答案冲击到了。
“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江礼然蔑着嘴,露出一副看傻子的神情:“哪里不对劲了?”
“她多少岁生的你?”
“这还用问嘛!二十二啊。”
裴元序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默默寻思四十这个年龄,脑内一番快速的计算之后,她与林序秋交换眼神,对上了信号。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不对,不是这样算的。”
“哈?”
见江礼然脸上写满了问号,林序秋反问:“你是用她的年龄减你自己年龄对吧?”
江礼然眨巴着眼点头:“对啊,有什么错吗?”
林序秋轻啧了一声,不理解数学这样差的人是怎么考上L大的。
“你用你出生年月倒回去算,从她出生开始。”
“嗯?”江礼然的目光游移不定,四处扫视脑中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见她反应不过来,裴元序便找店家要来纸和笔。她咬开了笔帽,手指紧握住笔杆:“你看哦。”
江礼然凑到裴元序身旁,静下心来看她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标注。
“她81年出生,82年1岁,83年2岁,84年3岁……01年20岁,02年21岁。”
写到最后,裴元序抬起头决然地说:“她21岁生的你。”
江礼然忽闪着双眼,努力消化这个信息:“这怎么了吗?”
“礼然你不是说,她大学毕业后才生的你吗?”
“啊!”江礼然拍了下桌子,“你的意思是……她大学的时候就生的我?”
迟钝的反应瞬间让另外两人一时无言以对,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叹了口气。
林序秋揉着太阳穴摆摆手:“不是……!”她刻意换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妈根本就没读完大学。”
“嘶——”其实江礼然也意识到这个点,但她嘴硬道:“万一她只是读书比较早呢?”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妈妈也在撒谎骗自己,即使她不完全明白原因。
裴元序深深地望着她,无奈地叹息:“礼然,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不去上班?”
江礼然尽量让自己放轻松:“不是因为生了我嘛,她想带我吧。”
她在心底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听了她的话,裴元序不知自己是否还要继续跟她探讨下去。她抬眸继续与林序秋眼神交流,林序秋只点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裴元序明了她的意图,或许被蒙在鼓里,对礼然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想着,便接着问道:“你觉得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会放弃工作的机会吗?”
“……”
江礼然沉默许久,始终无法去说服自己这件事。她继续自欺欺人:“那你的意思是,她不去上班,还有别的原因。”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在自我麻痹。心中虽有不忍,但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让人安心,林序秋也就义无反顾地选择戳破。
“我们的意思是,她没读完大学,生了你之后就没去工作,原因很简单,学历,还有已婚。”
“而且,生你也是要怀胎十月的,就是她20岁就怀了你。”
一语道完,林序秋却后悔了。这种话说出来,也许并不能让江礼然放弃麻痹自己,反而会伤到她的心,落得两手空。
“也不一定啊……可能只是……只是……”
江礼然怔在原地,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收银台上,那一束红得愈发扎眼的玫瑰。
越去看那玫瑰,她离真相的脚步就越近。
她知道的,她清楚的,她只是从未向父母索要一个说法。
她们或许是私奔,这是她从小就察觉到的事。
在得知清明节是祭拜祖辈的节日时,她就怀疑过,父母之所以在她面前不提起那些长辈,最大的原因可能是跟家里人决裂了,而并非是不在人世了。
只是大家都这么说,她也没必要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江礼然从那玫瑰的花心中回过神来,犹如拨开层层云雾,云淡风轻地跟两人提出自己的猜想。
听完她所猜测的一切,两人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你要不要问问你妈?”林序秋问道。
江礼然看向了手中黑漆漆一片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消息询问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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