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检查、装弹、准备姿势、瞄准、呼吸控制、扳机控制、击发、跟枪、重新瞄准、重复。
江礼然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裴元序教她的那样操作,她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消解自己的情绪。
她还是没办法去戳破那些事,她害怕去承担与之相应的后果,那些事一旦说破,自己与妈妈的关系毫无疑问会更加僵硬。
她渴望再次见到她温柔的笑颜,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争吵。而父母之间的事早已多说无益,只适合埋葬于心脏和时间的缝隙里。
就在江礼然重新架上步枪,准备扣动扳机之际,林序秋突然蹑手蹑脚地从身后接近她,将手指比成枪的形状抵在她的后脑,与此同时凑到她的耳旁。
“砰!”
气音倏地在耳边炸开,江礼然猛地一震,随即愤怒地回头:“你有病啊!?”
林序秋被她刚刚那一颤逗得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哈你胆子好小。”
江礼然内心是无语,她斜了林序秋一眼:“幼稚。”说完便不再理会她,继续射击着靶子。
然而,站在一旁的裴元序却不安定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
常春藤吞噬着整座教堂,推开那扇腐烂不堪的门,一股霉味和陈旧的气息涌入鼻腔。
室内无人,只有几束微弱的光线透过破碎的彩色花窗玻璃投射进来,斑驳陆离地照在地板上。
地板上散落着一些破旧的圣经和祈祷书,它们的书页已经泛黄,有些被雨水浸泡得无法辨认。
在这被时间风化侵蚀得面目全非的教堂里,唯有那墙上的十字架仍旧完好无损,甚至一尘不染。
裴元序站到教堂中央,观察起那座十字架,等待着另外一个人赴约。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裴元序站得腿疼,那人也还是没出现,她才忽然发觉自己被耍了。
正准备要走,“咔嗒——”,一个冰凉的硬物突地抵住后脑勺。
是枪,一把真正的枪。
它透过发丝,紧紧地贴在头皮上,那股凉意在电光火石间传遍全身,头皮发麻的同时,冷汗也随着身体的一阵颤抖冒了上来。
裴元序脸色苍白,双唇抖动着,她呼吸急促,心跳声如雷鸣般在身体中回响。
她没敢回头,但那教堂外的夜莺歌声,伴随扳机缓缓扣动的声音却在耳朵里萦绕,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跃出来。
她知道,她已然赴约了。
“砰……!”
一声响起,几乎就在她的耳边。
裴元序短促地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在砰声响起的那一刻停滞了。
那只不过是身后的人在扳机完全扣到底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模拟的一声枪响。
她迅速转身,一手快速掏出枪,一手风驰电掣般上膛,将枪口对准了那个人的脑门。
对方一愣,随即,她咧开嘴角笑了起来,似乎是对裴元序这让人猝不及防的反应很满意。
一双黑色的手套在微弱的光束下缓缓升起,与左手中的左轮手枪相融,似风暴云翻滚的银长发凌落在眉间。
见她做出投降的姿势,裴元序这才慢慢降低了枪口,她的目的只是警告她,并非真的开枪。
她逐渐放松警惕,准备把枪放回口袋。
就在这一刹,那人猛地抓住了裴元序的右手,再次将枪死死移至她自己的脑门上。
裴元序大脑一时一片空白,瞳孔瞬间放大。她想要抽回双手,可对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拷住了她,让她的手无法动弹。
她只能望着她的脸,望向那双眼睛——它们如死人般浑浊而暗淡,早已失去了生命力,却在这刻,不可思议地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她能感受到冰凉滑腻的皮革,正顺着自己的手背,一步一步地将手指,滑向自己那轻扣在扳机上的指尖。
每一寸的接近都让周围的空气紧绷粘稠,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的流逝都显得无比漫长而又沉重。
裴元序的眼中辉闪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恐惧与哀伤的复杂情绪。
眼眸深处,犹如被黑洞所吞噬,无尽的恐慌和绝望回旋在瞳孔内。长长的睫毛下,隐藏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似乎随时都会滑落。
她不想让她死,可那人却用力按住她的指头,决然地扣下扳机,让空气几乎无法正常流动。
霎时,裴元序的心脏猛地收缩,双眼紧闭。
然而,预料中的巨响如同奇迹那般,没有降临。
取代它的,只是一声轻微的金属响动。
寂静被打破,惊愕之中,裴元序的睫毛颤动,她缓慢睁开双眼,眼前是嘲讽的笑容。
这笑容在枯萎、凌乱的发丝掩映下,于昏暗的教堂中分外醒目,一种胜利与解脱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松开束缚,掌心上清晰地留下了裴元序手的痕迹。
她用这只手捧起裴元序的脸,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肌肤,语气中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戏谑:“Неверится?”(想不到吧?)
“……你。”裴元序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无法理解那人的意图,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脸上:“为什么?”
脸上的动作停止了,手立刻被收回去。
那人后退一步,耸了耸肩膀:“不是讨厌我吗?”
“……”
裴元序顿时无言以对,她心中自有答案,但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枪慢慢地放回原处。
她带着些许懒散,连眼睛都没抬一下:“算不上是讨厌。”
这句话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她向前倾斜上身,脸几乎要与裴元序贴在一起,眼睛向上具有侵略性地端视着她,嘴角噙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什么?”
裴元序微微别过脸,避开了她的注视:“那还是讨厌你吧。”
见她不肯正面回应自己,那人挺直了脊背,语调变得严肃:“Почемузакрываютглаза? Нехочешь, чтобы яумер?”(为什么闭眼?不想让我死吗?)
裴元序转过头,以一种难以置信而又极其悲哀的眼神凝望着身前的人。
“……Нехочуубивать.”(不想杀人)
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燃起一把大火,视线越过裴元序的肩膀,墙上那把白色十字架赫然映入眼中。
此刻的场景让她觉得,这是多么的讽刺——她是苍白的玫瑰,是虚伪的圣母玛利亚,是虚有其表的蝴蝶。
对于这个想法,她是尤其肯定的。
“伪善者。”她在心里对裴元序暗骂道。
她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息住内心的怒火,她告诉裴元序:“Впистолетенетпатронов.”(枪是空的)
裴元序一惊,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中的枪:“什么时候?”
对方没回答,只是牵起她的双手,目光柔和:“圆圆,枪还是太危险了,别碰了。”
裴元序立马甩开了她:“谁要你管我。”
那人歪着头,架起双手,无奈地道:“好好好,双标姐。”
“……”
“快回国吧,伦城不适合你。”说着,对面掏出电子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粉色寿百年。
她对着裴元序缓缓吹出一缕烟雾,烟云在对方的脸颊边缭绕、飘散。
裴元序眉头一皱,用手扇了扇鼻子,略带厌恶地看着她:“Already know that.”(不用你说)
身前的人勾起笑,朝她紧逼了一步:“Язабочусьотебе.”(我是在关心你)
虽是关切的语句,但她的语气明显不善。
两人眼神交汇,裴元序注视着她那双自始至终都藏匿着阴郁的眼睛,一股更加复杂的情绪涌入心头。
窗外夜莺的低吟犹如雨水渗透,浸湿厚重的石墙,哀歌穿过泡发腐朽的长椅,掠过灰烬泥泞的祭坛,荡在这片唯有一人在意的空旷中。
裴元序眸光微动,盛满了担忧与同情,然而对方却不以为意,依旧保持着那耐人寻味的笑容。
半晌后,裴元序才开口:“Хватитигратьврусскуюрулетку......”(别再玩俄罗斯轮盘了……)
她顿了顿,从劝说转成了央求:“нестановисьтем человеком.”
(不要变成那个人)
对面僵住了表情,嘴角逐渐下沉,目光宛如幽暗的深谭般死寂,蛛网似的发丝笼罩住她的面颊。
“Янеиз - заденег.”(我不是为了钱)
裴元序的眉头更加紧锁,她轻微摇头:“我不懂你。”
“希望有一天你能懂。”那人一脸平静地道。
下一秒,那把左轮手枪的膛室便在黑色皮质手套的控制下急速转动,发出紧凑的咔嚓声,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枪,将枪口稳稳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抹嘲弄而荒诞的笑容:“Мир - этоад. ”(这世界是地狱啊)
她紧握着扳机,口中一个音节接一个音节地吐出裴元序的名字:“Rosy Gin……”
话语与四声枪响混合,交织在这片被遗弃的废墟中。
裴元序阴沉着脸,冷冷丢出两个字:“幼稚。”
说完,她径直离去,不再去关注身后的事。
—————2021.2.6 射击馆————
……想到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模样,裴元序不禁有些烦躁,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步枪。
她突然架起枪,动作迅速而决绝,朝靶子狂射了几发子弹。
“砰!砰!砰!……”
子弹冲破枪膛,与空气摩擦产生锐剑般的高频嘶鸣声,向靶子疾驰而去,正中红心。
“哇……”一旁的江礼然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一声惊叹。
裴元序的视线无意识地偏移,在目光触及江礼然的那一刻,因那份沉重而变得烦躁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她正过脸,明媚的笑意在脸庞上荡漾开,眼中满是柔情。
“来。”
她从身后环住江礼然,手臂轻轻地与她交叠,把住了她的枪。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她的掌心覆盖在江礼然的手背上,引导着她的动作,手稳如磐石,将枪口精准地瞄准前方的靶子。
江礼然感受着那冰冰凉凉的体温,以及从身后轻拂过耳畔的呼吸,心跳似鼓,一抹红霞从脸颊升起。
她抿抿嘴,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握,却又不由得放松。她顺着指尖上稳定的力度,逐次扣下扳机。
几颗子弹飞溅而出,准确无误地命中,深深嵌进了靶心,遗留下几个大小一致的弹孔。
江礼然低下枪,怔怔地望着那些黑洞洞的弹孔。
许久后,她才拖出一句话:“原来枪枪命中红心是这种感觉……”
裴元序顺势把头靠在江礼然的肩膀上,歪头说道:“嘿嘿,好玩吧?”
“嗯……”
江礼然还没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眼睛直愣地盯着那几个近乎重叠的弹孔,心脏在胸腔中跳得发狂,无法抑止。
在她惊愕的脑海中,裴元序的形象被一阵无名的魔法所改变。转眼间,她已换上一身战术装备,英姿飒爽地出现射击竞技场上。
“好厉害!!!”江礼然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裴元序被她的夸奖打败,心头恍若有条毛绒绒的尾巴在挑逗,痒痒的。
她的嘴唇轻微地撅起,又忽地抿起,试图控制住脸上即将溢出的笑意,但嘴角却止不住微微上扬。
她只好清清嗓子,强作镇定:“我教你个东西,学吗?”她问得随意,假装刚刚的夸奖并未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未等江礼然作出回应,裴元序就已经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向了武器架。
江礼然紧跟在裴元序身后,好奇心被彻底点燃,她急切地问:“什么啊?”
裴元序的手指在众多不同的枪支间滑过,最终停在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上。
她轻巧地拿起它,仿佛这只是件儿时的玩具。
她娴熟地往枪里填充了一颗子弹:“看我。”紧接着她摇晃了下手枪,示意江礼然认真关注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将击锤轻轻放下,一边慢慢扣动扳机,一边讲解道:“当子弹只有一颗的时候,如果不想发射出去,可以这样……”
说完,她朝着靶子上膛,扣下扳机。
江礼然立马望向枪口,那里毫无反应,就像是裴元序用意念牵动了子弹,让它只能留在枪膛里一样。
她张大了嘴,带着仰慕的眼神转头看着裴元序,好奇地发问:“那我怎么知道它会不会真的打出来啊?”
裴元序朝她挑挑眉,露出一副小骄傲的表情。她抓住江礼然的手,轻轻放在手枪上,带着她将这手法重新演练了一遍。
“你仔细听声音。”
江礼然紧盯着手枪,直到扳机被扣到底,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眉头微蹙:“嗯?”
见她没理解到自己的意思,裴元序继续耐心地演示,在手枪发出声音后,她才解释道:“扣下扳机直到听到一声‘click’声,这样就可以确保子弹不会在第一次扣动扳机时发射。”
江礼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将枪完全把握住,按照裴元序所说的尝试了一遍,意外地发现这其实很简单。
内心的欣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又在裴元序这里学到了一招,她没办法不去臆想裴元序的“真实身份”——职业射击手。
尽管这只是自己的想象,江礼然还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元序,或许……你是职业选手吗?”
“啊?”裴元序对这个提问很是震惊,一时半会跟她说不清,只好放弃辩解,索性抛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那你就当我是吧~”
江礼然微微皱起眉头,脑内不停地梳理着裴元序的这句回应。她越去细想,大脑就越是混乱。
是?不是?她最终也没搞懂。
左轮手枪在裴元序的指间中环绕,手指与手腕稍一用力,旋转的枪身便稳稳地停在了她的掌心。
她将枪一甩,打开了转轮弹仓。
按照标准的检查流程,她仔细审视了手枪的每一个部分。
随即,她采用之前教给江礼然的方法,冷静地朝着目标靶连续扣下了六次扳机,直到转轮弹仓完整地转了一圈。
在第三次扣下扳机时,那唯一一颗子弹应声飞去,重力地砸进靶心。
她就知道,当时那人手中的那把枪,是真真实实存着一颗子弹的。
她留下的最后一幕,是她故意在自己面前玩俄罗斯轮盘这种危险的“游戏”。
之所以在第一次开枪时没有击穿自己的后脑勺,完全是因为那人巧妙的利用了这种技巧,将空弹对准了枪膛。
她只是在测试自己,试探自己是否会掏枪,是否会上膛,是否会扣下扳机。
这一技巧,是裴元序在学习射击的过程中才逐渐了解的,而当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竟然对那人说出了一句“幼稚”。
她会恨我吧……如果当时没有说出那句话,我们两个也不至于……
直至今日,她仍旧无法理解,那人为何在最后一面念叨她的全名,决然地扣下扳机。
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心生愧疚吗……
开什么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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