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高层似张家酒楼般静谧,装潢却素雅很多,许是风格的原因,多用淡雅之物点缀。
薛琇扶着颜玦进入其中一个客房,将人安置在床上,长圩一口气。这小孩看着单薄,真扶起来还是要两分力气的。
颜玦垂头坐在床沿,双脚乖乖并拢,手扣着床边上稳定身形。薛琇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有人喝醉了会像上课的小孩坐得如此板正。她蹲下歪头想看看颜玦还清明否,印入眼帘的是她如蝴蝶扑烁的睫毛,脸也粉粉的。她轻声道:“阿颜。”
似梦呓语,颜玦费力的半睁开眼,回:“嗯。”
“我们睡觉好不好?”薛琇耐心道。
这会子人不出声了,继续闭着眼睛。薛琇看她也是醉得不轻,捏住她的鞋子道:“抬一下。”人虽然醉,但是很听话,乖乖的就把腿抬起来。
薛琇迅速把鞋脱下来放在一边,然后继续哄道:“我们躺下好不好。”
颜玦重重点点头,酡红的脸蛋平添些许憨态,惹得薛琇又上手戳了戳。这次,她可不干了,皱眉抓住在脸上作乱的手,颇严肃道:“不…不可…无礼!某…某…”
“某什么。”薛琇笑道,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
“某?”颜玦半睁开眼,摇摇头,道:“记不得了。”恍惚间,看见什么一样,震惊道:“老师,你来看我了。”
薛琇拍拍她的头,耐心道:“对啊,我来看我们阿颜了。”
眼眶湿润,泪水像不要钱一般倾泻而下:“我还以为你不愿来看我。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没有预料到她会哭,薛琇心中一紧,忙把人揽进怀里,安慰道:“我怎么会不来看阿颜呢?我怎么会怪我的阿颜呢。”
熟悉的味道让颜玦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哭腔道:“你就是怪我,怪我,这才丢下我,我找不到你。”
“我不会丢下你了,好不好?我们一直在一起。”
“不要!”颜玦发了狠,一把拦住薛琇,给人拦了个踉跄,“我一定会缠着你,你再也不会消失了。”
薛琇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半扭在她的怀里。这孩子劲怎么那么大!薛琇心想,只得顺着她的劲靠着她怀里,道:“阿颜,你这样我腰疼。”
疼,颜玦一下子捕捉到这个字,慌忙的松了劲,像个犯错的小孩,道:“对…对…对…”一连三个对,没说出一句完整的,是真醉了。可颜玦还是固执的抱着她,突然,似乎是灵机一动,竟然抱着她直挺挺的倒在床上。
“嘿,不疼了。”
你真是个小天才,薛琇抽抽嘴角,没办法,只能窝在她怀里。颜玦身板从小就薄,弱得很,靠着硌人,抱得紧了更硌。她叹口气,道:“阿颜,松点劲,我不走。”
这才让她呼吸到新鲜空气,今晚是走不掉了,薛琇想到,认命地被锁在怀里。
“睡吧。”她轻轻拍着颜玦的背,自己也慢慢顺着她平稳的呼吸,睡着了。
颜玦当晚又做了那个梦,雪夜里的小屋,那个熟悉的人…
“你是谁!”
梦魇中挣扎起,天已大亮。颜玦抹了把汗,打量周围的环境。突然心一跳,忙拉开被子,见还是昨天那套才安下心。
“公子醒了。”
突然一女子从外间走进来,端着洗漱的铜盆,道:“萧公子已经在下面等您用饭了。”
“现在何时?”颜玦穿鞋道。
女子恭敬的把铜盆搁在架子上,道:“已是晌午。”
自己怎么睡了那么久,她记忆中好像是老师送她回来的,于是问道:“你们薛老板呢?”
女子道:“薛老板也在下面候着公子了。昨夜…”
她没接着说下去,不知为何,颜玦心里一阵发寒,尤其是这位女子眉目间的一丝仇意。
不对…不对!
昨晚,发什么了什么?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颜玦迅速洗漱完,整理一下衣着便朝楼下走去。还是昨夜包间,里面传来几声欢笑,听着是萧穆祉和薛琇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没有直视老师的表情,道:“昨夜醉得太厉害,失态了。”
萧穆祉倒是摆手,比起他,颜玦算什么失态,想到今天早上自己横七竖八倒在床下的样子就脸热。
“颜兄,先坐下吃饭吧。等会儿还要去见夫子呢。”
颜玦接过筷子坐在昨天薛琇的位置上,默默吃起来。
薛琇看她心虚的表情,挑眉道:“看来两位昨天喝得很尽兴,也是我望月楼待客有道。”
颜玦端坐,充耳不闻的咽下一口茶,道:“萧兄,一会儿你先去,某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萧穆祉点点头,道:“好。”
和萧穆祉告别后,两人沉默站在望月楼牌匾下,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或多或少会瞧两眼这两位“木头”公子。
被瞧得多了,颜玦只有先开口:“抱歉。”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心里满是愧疚,记忆片段在复苏,昨夜的一举一动都重新出现在她脑海中。僭越,她脑子只有这一个词,再无其他。
“好好准备殿试。”薛琇知道她又开始拧巴了,说实话,她是真的不太想面对那些隐秘,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好。无关风月,而是…
颜玦识趣的忘却昨夜的僭越,坚定点头:“不负老师期望。”
寅时更鼓荡过御街,颜玦正立于殿外。殿檐上的雪融了,化成水滴答滴答落在铜铃上,清脆悦耳。
“宣!”
宦官站殿前唱报,颜玦随众贡士鱼贯而入。从踏上殿里的第一块砖开始,前世的回忆都像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脑海中。从最后一块砖,走到第一块砖就是她的一生,一步一步。
她坐定在桌前,垂头听候圣意。
“朕临御数十载,夙夜忧勤。今策问诸生:当如何使仓廪实而民知礼?”
御座上的声音留在每个人耳朵里。颜玦沾墨提笔,写到:
臣闻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然往青苗贷钱,或市易榷酒,以富民为始,终陷于与民逐利之讥也。今欲仓廪民礼皆得,当效为三曰。
一曰《平籴三策》,仿李悝于江南圩田置常平新仓。春贷以陈米,秋收以新谷,使凶年不损于商贾,丰岁不困于谷贱。
二曰《礼俗七规》,令各州设劝学分堂,童蒙诵《孝经》百遍者,赐粟一斗,行冠礼者免赋三日。如此则诗书非空中楼阁,孝悌成升斗之基。
三曰《君民同风》,陛下当以亲耕于孟春,设余粟粮仓,以市价七成售于城内鳏寡孤独,表天子之仁义。
…
颜玦对比前世颁布的法策一一写上,如今天下动乱,受苦的终究是平民百姓,仓廪实或许是千千万万人所向。
宦官收卷,众人都退避到后方站立,等待官家阅卷。无一人敢窃窃私语,胆小的已经开始抖起来了。
突然,御座开口,声音虽疲倦但威严,道:“颜玦,尚九训,龚竹溪,三人上前听话。”
“是。”
人群中三声答是,颜玦列于左方,身量挺拔恭敬,垂首以待。右边的则是一位瘦瘦小小的书生,也如颜玦一般垂首,唯有中位之人,目稍高于其余二人,身形不似二人文弱,倒像个武将。
“尚九训,为武之道可悬实仓廪乎。”官家先问中位,手中卷翻得作响,语气不明喜好。
尚九训向前一步,答:“仓廪实,百姓安。若不以雷霆手段肃清边疆,百姓何安?仓廪何实?”
官家未发言,大殿也一片寂静,独尚九训侃侃。整个大殿里面的人都知道,如今文人重,武将轻,谁敢谈为武之道便是与丞相大人相悖。此子言不慎矣。
“当是尚卿传教否?”
官家话音刚落,尚九训跪地道:“当臣一人言之,陛下恕罪!”
尚言的儿子。颜玦垂目瞥向脚边没了锐气的尚九训,尚将军一向自傲,怎么允自己的孩子来参加科举而不是上阵杀敌?前世,尚九训这个人可没有出现过啊。
“陛下,臣有一言,望陛下准许!”颜玦上前躬身道。
御座上人饶有兴致道:“讲。”
声音清朗如击玉:“陛下,臣颜玦以为尚卿所言边疆之安,实与仓廪之实互为表里。昔汉武屯田戍边,将士垦荒御敌,兵戈不废农桑。殷宗置节度使,商路畅通西域,烽火亦化驼铃。今若效古法,令边军春耕秋守,以战养耕,以耕固战,则外可慑蛮夷,内可丰粮秣。边疆稳如磐石,中原自无寇之忧,商贾携礼乐而北上,胡马畏天威而南俯——此所谓‘武卫仓廪,礼随粟生’。”
她微微抬眸,余光扫过御座阴影,续道:“尚卿心系社稷,敢言旁人讳语,恰合管子‘不慕虚礼,唯求实效’之训。”
殿中寂静片刻,御座上一声轻笑:“你倒是将《平余》《礼信》《宜民》三策,织成一张网了…尚九训,且起身。”
尚九训背脊一松,伏地谢恩时,指尖悄悄将冷汗抹在袍角。
“谢谢…”站定在颜玦身边时,轻声说道。
颜玦轻点头,示意待官家宣旨。
经过附耳一阵,宦官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天命,统御六方,开科取士,以揽贤才。诸生论农桑礼法,皆显经纬之才。经朕钦定三甲,一甲状元,赐进士及第,颜玦。二甲榜眼,赐进士及第,尚九训。三甲探花,赐进士及第,顾明晖。钦赐琼林宴,簪花披锦,昭告四海。望尔等持忠贞之心,秉济世之志,辅朕安黎庶、定乾坤。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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