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簌簌，值班的官兵往各个考生的小隔间放入一盆炭火，颜玦揉搓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将身子稍稍往炭火边倾斜，舒展自己因为寒冷而蜷缩的腿脚。
虽身体坚寒但膝盖处被护膝暖得极好，她眷恋得抚过护膝上的刺绣，一小片竹叶，针脚不算绵密但还算工整，打眼一看能瞧出个叶子样。
颜玦小心占墨提笔，继续往后面写着文章，炭火熊熊，烧尽千万个日日夜夜。
放榜日萧穆祉起得格外早，倒不是想看自己的名字，他心里门清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有资格参加会试便已经是萧家祖坟冒青烟，万万不敢肖想其他的。人群中他显得格外显眼，玄色暗纹交领长衫，一双星目死死盯着还未张贴的金榜，把放榜的人盯得浑身发毛。
“出来了出来了！”
周围人群涌动，激动的往前凑，其中有的是考生，有的是考生家眷，更有一些是等着攀附的商人。
众人齐刷刷的往后向前瞧着，瞧着名字的大吼大叫，宛若疯癫。那没寻着名字的，垂头丧气，还有的当场哭晕，被旁人拖了出去。
萧穆祉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瞧，越瞧越心惊，越瞧越喜！终于，看到最右榜首，赫然写到：
省元颜玦
他仰天大笑，喊道：“中了，中了省元！”
话音刚落，无论是笑的还是哭的，都一脸惊异的看着这等人物。还没等上去结交，便看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人群，朝着不远处站着的人喊道：“颜兄！颜兄！省元，中了省元。”
又是哗然，大家一并朝那人看去，一位公子正含笑站在马车边，不似狂喜，似乎是胜券在握。本以为萧穆祉气质超然，这位省元更是翩翩，惹得想为女儿寻觅良缘的老爷们都纷纷摇头，若是光上榜可能还有机会，但是不仅上榜还是如此俊朗的小公子就不必再肖想了，另觅良缘吧。
萧穆祉哪还看得见周围人的变化，只觉替兄弟高兴，又自顾揽上她的肩膀道：“颜兄大喜，某非得在酒楼为你大摆宴席。”
颜玦是真的不喜欢他揽人这个臭毛病，抬手打去他的手，说道：“劳萧兄破费，咱还是随意小酌一杯便是。”
萧穆祉憨笑着收回手，说道：“也成，今晚咱去望月楼，里面有一酒名青云盏。味道醇厚回甘，寓意也好，咱去吃吃。”
青云盏？倒是好大的名，吃了酒便能平步青云吗。颜玦应了这酒宴，想见识一下这酒如何平步青云。
夜晚正是昌平街热闹的时候，小摊贩占据半个街道，“闲汉”走街窜巷，手里提着各个酒楼的吃食。萧穆祉轻车熟路带着颜玦绕过各个摊贩巷口，最后定在一堆高粱大柱面前。
颜玦就算是见过京都最大的酒楼也不免震惊一下，这座酒楼虽然不及张家酒楼占地宏伟，但是胜在精致，光是那块牌匾都是用金粉填的，在灯笼的照耀下闪着光。人还没有进去，先听见里面的琵琶声。
小厮弯腰笑迎，道：“两位公子可有中意的位置。”
萧穆祉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锭扔给小厮，道：“天字间，寻个视野好的。”
小厮忙收好银锭子，更加殷勤道：“好勒，两位公子请！”然后朝里面唱道，“天字间商阁两位！”
唱音一落，里面的女子兀的婉转而来，长衫水袖，轻轻往人怀里一甩，留下一味酒香。只见她们齐刷刷迎客，道：“恭迎两位公子。”
这时萧穆祉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大步流星的上楼，时不时的和旁边迎路的女子搭白，看起来十分熟络。
“公子，请。”
领头的女子见颜玦没动，亲自上来带路，颜玦颔首示意，跟着她上去了。
天字间是二楼几个视野好的包厢的总称，厢房上都挂着一个天字。掀帘进去，包间小而精致，刚好坐得下三四好友，桌上摆放着茶水与糕点，往下正好能瞧见台子，上弹琵琶早已换成古琴，弹琴者起手如行云，宛若春风拂过琴弦。
颜玦与萧穆祉都听得入了神，入席坐定，颜玦道：“听说贵店有名酒叫青云盏，能否上一壶？”
候在门帘边的小厮道：“好嘞。”躬身退出端酒去。
颜玦珉一口清茶，茉莉的香气顺着舌尖滚入胃里，满口留香。萧穆祉也品了一口，笑说：“还得是这望月楼，待客吃的茶都是香的。”
颜玦饮尽，目光瞥到门帘上的一枚竹叶，没等细想，一只手便掀帘进来。
一位穿着月白锦袍的贵公子一下子撞进她的眼睛。
老…老师？
她一时间不敢相信，但是来人确实是薛琇。
薛琇端着一壶酒，眸光从颜玦身上轻轻扫过，然后便停在萧穆祉身上，熟络道：“可是好久不见萧兄，某这望月楼可是寂寞喽。”
萧穆祉摆摆手，这位薛公子从前就爱扯玩笑，他道：“薛老板净说笑，您的无忧渡某也是常常去的。哪来寂寞一说。”
薛琇将酒放在桌上，两只金杯各放在二人面前。她熟练的将酒满至七分，道：“萧兄何不介绍这位公子？”说罢，似乎是面向颜玦眨了眨眼。
颜玦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扯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萧穆祉哪里知道这二人的小动作，直拍脑袋：“哎呦，怪某怪某，颜兄，这位是薛公子薛逸，可是这昌平街的大老板，无忧渡、闲憩阁还有这望月楼都是他开的。”说完又向薛琇介绍道，“这位姓颜名玦，是我同窗兄弟，今日来就是为了庆祝他高中的。”
“哦？”薛琇挑眉，投以欣赏的目光道：“竟是颜公子。某正听说宝玄寺颜公子高中省元，今就得见。”她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只金杯，继续道“若不敬颜公子一杯青云盏，那就是辱了这名了。”
颜玦看着她说得有声有色，索性也跟着演起来，道：“是某的福气。”
“哎呀哎呀。”萧穆祉一向听不得这些婆婆妈妈又文绉绉的话，干脆把薛琇拉到旁边的椅子上，说：“哪有那么多过场，薛兄咱共举杯，庆祝颜兄高中！”
薛琇被拽了个踉跄，眼看颜玦快变了脸色，默默移开椅子，忙打趣：“萧兄就是不拘一格，来，祝颜公子高中。”
三人举杯相碰，薛琇仰头饮酒时，不动声色的碰了碰颜玦的腿。颜玦霎时红了耳朵。
一杯饮尽，又碰一杯，推杯换盏间，一壶青云快见底。巧着，楼下的古琴声也结束了。
薛琇喝了这些，像个没事人一样掏出横在腰间的长笛，道：“今给颜兄助助兴。”
说罢从二楼一跃而下，颜玦被吓得心颤，本能去抓人但是只握住她腰间雕花青玉佩。
只见薛琇轻盈的落到台子中央，惹得一阵喧闹。
她看向空荡荡的腰间，衔了抹笑，大声说道：“今日有喜，薛某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
“薛老板表演？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这位就是薛老板？”
…
底下又躁动起来。
薛琇垂眸将笛子抵在唇边，笛声婉转而起，笛声悠扬，不过两个音就压住喧闹。
颜玦收回手，手中玉佩冰凉硌人，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萧穆祉解释道：“颜兄，薛兄乃江湖一绝，这点高度无事的。”
又一个瞒着她的事情，颜玦把玉佩搁在桌上，拿起酒壶把最后一点倒出，正眼看着台下吹笛人，一曲《青玉案》吹尽玉壶光转。锦袍将她肤若凝脂，但仔细看竟看不出女子相，无论何人来，都只认这是位贵气的郎君。
一曲终，众人仿佛还痴迷于笛声，半晌没人发声，还是其中一位先反应过来叫好，其他人才纷纷叫好。可薛琇已经消失在台上了。
颜玦皱眉的看着薛琇离去的背影，心想：便是这样了吗？自己还未同她说上两句话，就这样走了吗？
确实是的，薛琇再也没回来，萧穆祉拉着她喝了一壶又一壶酒，烧出胸口一片灼热，颜玦开始无法保持自己的坐姿，歪斜的靠在栏杆上，眼神变得迷离。萧穆祉更是四仰八叉的倒在椅子上嘴里嘟噜着胡话。
青玉盏好喝，纯正柔和，后味在舌根留一丝甜。但酒劲十足，越好喝越能悄无声息让人醉倒。
颜玦模糊间看见有小厮来扛走萧穆祉，萧穆祉还嚷嚷着要再喝。刚才和他熟络的女子正捂嘴偷笑，在一旁指挥小厮注意别磕着他的头。
在颜玦快彻底黑过去前，听见一道清朗声音：“黎，把公子扶到楼上去休息。”
“是，大人。”
大人…
颜玦勾着前面站着人的手指，傻气道：“你就会来的。”
薛琇无奈的点了点她的头，把人扛起来，颜玦身形单薄，虽然高但不是很重，她还是很轻松将人带起。
“不能喝就少喝。”薛琇偏头看着快赖在她身上的人，挑眉道。
颜玦道：“高兴。”
fine，薛琇不语只是一味空出手来戳她的脸。
走廊上的女子都或多或少侧目，有几位年纪小的，眼里泛光偷偷瞧着。
什么鬼动静？这是她们能看的吗？
“小姐这是…”
更有甚者，窃窃私语。
“这是那位公子的福气！”
“是是是。”
小姐那么出色，是那个男的占了便宜！
一瞬间，好奇都纷纷变成嫉妒和敌意。若是颜玦醒来发现自己成了轻浮男人，肯定会气得吐血。她倒是想轻浮，你看她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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