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
就当秦墨以为他不会在回答,正要放弃时,突然听到了故作老成的少年那认真的声音。
秦墨抬眼看着楚昱珩,就看到了少年人的耳朵漫上血色,这样的红意在他白皙的脸上异常明显。
注意到秦墨的眼神,楚昱珩脸颊发烫,还是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刚刚回答的两字,“好看。”
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少年破功实在是很好玩的事情,但是他又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于是见好就收,再次晃了晃手里的玉簪,冲着楚昱珩示意道,“一会儿束发再给你,我先带你去我屋子换身衣服。”
因着这么一打岔,楚昱珩只觉得二人的关系近了不少,跟着秦墨的步伐,也不再推脱,从善如流道,“谢殿下。”
听到楚昱珩喊殿下,秦墨顿了一下,“钧泽,千钧一发的钧,竭泽而渔的泽。”
这本寓意着千钧之重、深泽之厚,是父母寄予的祈盼。
可从他口中说出,却莫名带着一种被抽干了水分的枯竭感,就像是千斤重担早已压下,而源泉已然枯涸。
楚昱珩再次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秦墨,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钧泽”。
是很好听的字呢,正与他眼前这个人相配。
两个人心思各异的想着,就到了小孩子所在的屋子。
那屋子在一处竹林之中,非常隐秘,屋角还遍植丁香,牡丹与铃铛草,地界不大,却清幽又肃静。
推门前,秦墨摸了摸鼻子,道了一句,“屋子没收拾,有些乱,别介意啊。”然后便开门进入。
楚昱珩以为这是客套话,结果他刚迈进门,就被屋子里的一地狼籍唬住了。
地上的图纸七零八落的散落着,各式木料零件堆叠其间,有的已初具形态,有的尚是雏形,各类凿、锯、尺散落一旁,俨然是个酣战方歇的工坊。
秦墨挠了挠头,扫开挡路的东西,堪堪为楚昱珩腾了一条能走的路,他亦步亦趋的跟在秦墨身后进入里面。
外间乱成这样,楚昱珩原本不抱希望的,结果发现这人的卧房却意料之外的整洁,所有东西的放置都一目了然。
若不是那依旧一团乱没有叠起的被褥,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两个人住的地方。
“随便坐。”秦墨招呼了一声,走到墙角一个半旧的樟木箧前,掀开箱盖,箱内衣物不多,但叠放得整齐。
他略一翻检,取出一套月白色的棉布中衣和一件青灰色的外衫,递了过去,“这套你应该可以穿,新的。”
楚昱珩走近,目光掠过那叠整齐的衣物,却未伸手:“你的吗?”
“母妃怕我个子窜的猛,给我留的,但是我一直没长,就没穿上。”秦墨煞有其事的比了一下,越说越沮丧,“上回成衣局的人来量,我比去年才长了这么一点点。”
“不是说习武能长高吗?明明我有好好练武的,为什么才长了这么点?”
小家伙显然对自己没有长多少的事情耿耿于怀,一提到身高就蔫了吧唧的碎碎念着,可爱极了。
楚昱珩的心软了一角。
他勾了勾唇,然后抬手摸了摸他耷拉着的脑袋,刚想安慰他,就被秦墨赶紧拍开,他不满的瞪视着,“摸我头会长不高!别摸我头!我要长不高都赖你!”
终于,楚昱珩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到小孩子愤懑的样子,他强忍着笑意,“好好好,不摸,给我罢,我穿。”
很奇怪,两个人到现在也只是见了几回,远远没有到达熟稔的地步,但是每次在秦墨跟前时,他才会有那么丰富的情绪表现,他亦会非常放松,做出一些堪称亲昵的动作,这是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过的。
就像现在,明明才得知他的表字,明明前不久还在客套的称殿下和臣子,却在踏入这间屋子里时,与他说笑逗趣,甚至上手,像相识了许久一样。
看着还**的少年,秦墨勉强从自己长不高的惆怅思绪里抽回,把衣服递给他,“喏,你穿罢。”
楚昱珩接过衣服,然后背过身去,先把自己的外衫脱掉,打算先晾干一会能穿回去,却被小孩子抱走抢过,只听见“我去帮你晒!”便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秦墨抱着楚昱珩的衣服跑到外面,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他还有个里衣没有给他。
还不如一块取了,他这么想着,又毛毛糙糙的折返回去,结果忘记了他正在换衣服。
楚昱珩拿着里衣正要穿,结果被莽撞的小孩子撞了进来,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默默僵在原地。
秦墨懊恼的道歉,然后匆匆关上了门,脸唰的一下红了,他对着门闭门思过了半响,然后闷闷的敲了敲门,声音小小的,“你换好了吗?”
楚昱珩隔着门应了一声。
秦墨,“湿衣服你放在门边的矮凳上就好,我让沙弥拿去浆洗晾晒,很快便能干。”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去厨下看看能否寻些姜来,给你煮碗热汤驱寒。”
门开了。
楚昱珩站在门口,脸色也有点不太自然,不过他一向绷着惯了,也作若无其事道,“不用劳烦,我一会儿回去处置。”
“不劳烦!”小孩子却把手摊得更直,眼神清亮,很是执着,“寺里有专门浆洗的师兄,趁日头好,送去一会儿便能晾干。”
楚昱珩见他坚持,不愿为这等小事多做纠缠,便将换下的衣物递了过去。
“你随意啊,我很快回来。”
小孩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干坐着也无所事事,楚昱珩看了看凌乱的外间,默默的开始收拾。
待秦墨端着碗回来的时候,刚刚还无从下脚的房间里已然焕然一新。
图纸垒成一摞放在桌上,各种小木料整整齐齐的堆积在一角,就连那地上的木屑,楚昱珩也已经清理出去了。
此刻的他坐在自己平日练字的桌子上,翻着一本书看的正认真。
他的房间朝阳,此刻日头正盛,帘子被拉住了一半,小少年一手托腮,一手闲闲的搭在书沿上,长发散落在肩膀上,莫名带着几分倦懒,不似往常的正儿八经。
秦墨站到门口,愣神片刻,就看见小少年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
他探头探脑的放下碗,“怎么了?”
“这个布防有问题,你看,”楚昱珩看了一眼碗里的姜汤,皱了下眉,然后装作没看见似的拿起笔,画了起来,边道,“你虽然考虑到了借助地势,但是不能全然依赖地势,天气,风向风速,水流这些都要考虑到……”
楚昱珩对着布防图一边画着,一边说着哪里不足需要改进,秦墨认真的听着,时不时提出自己的问题,两人都忘记了刚刚发生的尴尬事情。
鼻尖隐隐传来姜汤的辣味,楚昱珩讲完以后拧着眉,百般不情愿的端起碗,又看了一眼埋头思索的小孩子,眼睛一闭,服毒一样的把姜汤灌入口中。
辣意混合着热意让楚昱珩的眉头紧皱,他有些呲牙咧嘴的放下碗,脸皱成一团时,嘴边被塞了一块甜意。
他一怔,下意识的张嘴把糖含进嘴里。
醇厚的**伴着丝丝甜意在他的舌尖化开。
这种新奇的物什他没吃过。
他的眼睛微微亮起,舌尖抵住糖块,腮帮子鼓出一个小包,嘴角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楚昱珩低头与秦墨抬头的视线相撞,看着他的表情,小孩子又摊开手递给他一块包装完整的糖块,颇有些不舍道,“就一块了,没了,我下次让母妃在给我捎一点,你吃吧。”
那肉痛的表情看的楚昱珩又偏头笑了一下。
“你在笑我就不给你了!”秦墨瞪着他,作势要收回来。
楚昱珩却摇了摇头,“你留着吃吧。”
虽然他没什么零花钱,但吃的东西没短过,所以这东西肯定不是那么好买到的。
秦墨想了想,“一人一半,等下回我们一起吃。”
他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在这边的这几日,我能去找你吗?”
像是怕他拒绝一样,他赶忙补充,“我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我早晨要做功课,下午要习武,也就酉时结束了才能乱跑的。”
楚昱珩含着糖块,含糊道,“我来找你罢。”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被主院那边见到,却没想到被小孩子悟错了意思,他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闷闷的哦了一声,“也是,在外面你还是少跟我有牵扯罢,毕竟我名声不好。”
“不是,”楚昱珩一下子急了,他把碍事的糖块推到腮边,皱起眉头,一贯四平八稳的声音着急了不少,“我没有这么觉得,你不要这么想,我觉得你很好的……”
他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看着小孩子沮丧的模样,也顾不得不能在背后说人的君子之道,“我不让你找我,是因为我不想让我母亲那边的人见到你,主院那边的人不太好,要是见到你的话,总归是另有他心,你在法云寺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的。”
听到没有嫌弃他的意思,秦墨重新抬起头,一脸希冀,“真的吗?没有嫌我不好的意思?”
“嗯!”楚昱珩重重点头,最后一点甜意在舌间化开,亦如他此刻的心情。
秦墨重新绽开笑颜,“那没关系,我可以偷偷找你的!我轻功很厉害的!”
外间的敲门声打破了二人的氛围,秦墨跑去开门,楚昱珩就跟在他的身后,然后就与背着小箱子的小姑娘正面撞上了。
小姑娘个头虽然还没他高,但是莫名很严肃,被这么一打量,楚昱珩有点紧张。
苏云浅的目光很不客气的上下扫过楚昱珩,看着他穿的衣服,又看了看身边的秦墨,稍有不虞,“几时了?师父让我来喊你去后山。”
“好,马上。”秦墨应了一声,然后把楚昱珩拉到身后,“我把他送回去就去,你先跟师父讲一声。”
当着楚昱珩的面,苏云浅到没说什么,只是看楚昱珩的不满已经接近实质。
于是他只好开口,“不麻烦五殿下了,臣子自己回去。”
“你别怕她,我送你回去。”秦墨知道这人路没认清,也不敢让他自己回去,看了一眼苏云浅,“你先去吧。”
苏云浅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再次看了一眼楚昱珩,背着箱子走了。
“那是我师姐,她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其实很好的,”秦墨带着楚昱珩出门,跟他解释道,“师姐不喜欢不守时的人,所以她不是冲你,你别往心里去。”
然后他再次补充了一句,“别喊五殿下了,喊我钧泽罢。”
在那之后,他偶尔还是能见到苏云浅,亦见过玄寂与苏和景,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把秦墨护的很好,没让将军府的众人见过秦墨。
二人在那之后开始频繁来往,偶尔他偷偷摸摸的翻墙来他屋子里,偶尔两人约在一片寂静的花海看星星,但是大多数,他们都是在秦墨的房间里探讨各种东西。
他在那边呆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却是他那时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二人的情谊从那里生根,直至后来破土而出。
所以,面对苏云浅对他没有好脸色,他隐隐猜到了些许,毕竟当时,小孩子当时能任性到课业做了一半就跑过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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