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初散,皇家猎场浸在淡金色的朝晖里。
草甸上的露珠还未干透,马蹄踏过时溅起细碎的水光。
远处山峦起伏,林海在风中簌簌作响,晨光微熹时,秦云梦被帐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她拥着锦被坐起,看见贴身宫女正捧着铜盆立在榻前,神色间带着几分踌躇。
“公主,”宫女声音压得极低,“方才邱大监来传陛下口谕,说您从今日起……交由萧贵妃娘娘照管。”
秦云梦怔住,指尖下意识攥紧了锦被。
昨夜的一切不是梦。
母后被禁足,青萝被押走,而她……真的要离开母后身边了。
“更衣吧。”她轻声道,声音比想象中更为平静。
帐外晨露未消,草尖上缀着晶莹的水珠。
秦云梦深吸一口气,春猎场特有的草木清香沁入心脾。
远处传来马蹄声,她转头望去,看见五哥正策马经过,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勒马回望。
兄妹二人隔着半个营地遥遥相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秦墨轻轻颔首,扬鞭指向东面。
那是萧贵妃营帐的方向。
一只云雀突然从草丛中窜起,扑棱棱地掠过湛蓝的天际。
秦云梦望着那抹越飞越远的身影,忽然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轻轻松开了。
——
整个狩猎场分为外场,中场和内场。
外场的草甸 平阔如毯,野兔从灌木丛中倏忽窜过,山鸡扑打着翅膀隐入长草。
中场密林 幽深如墨,古木参天,枝桠交错遮天蔽日。
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亮地上零落的痕迹。
鹿群的蹄印、野猪的拱痕,还有狼群踩出的蜿蜒小径。
内场险谷 云雾缭绕,峭壁如刀削斧劈,深不见底。
断崖边的老松歪斜着身子,枝干上留着猛兽的爪痕,树根处还散落着几块不知名的白骨。
天光未破,猎场已肃。
皇家猎场外围,九丈高的祭台巍然矗立,青石阶上铺着玄色织金毯,两侧玄明卫持戟而立,甲胄森寒。
秦书一身靛青骑装,正与两名陌生武将低声交谈。
那二人身形魁梧,腰间配着制式古怪的弯刀。
他抚过剑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正与陈朝戈对话的秦止,目光划过一抹冷厉。
秦棋一身墨黑骑装,腰间束着赤金蹀躞带,靴尖不耐烦地碾着地上的碎石。
他侧身朝秦书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道:“大哥,老三跟老五暂时同盟了,我们的计划……”
秦书瞥他一眼,唇角微勾:“急什么?猎场这么大,意外总是难免的。”
他们身后那两名陌生武将闻言,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人拇指摩挲着弯刀吞口处的狼头纹,另一人则微微侧身,挡住了远处投来的探究视线。
秦棋顺着秦书的目光望去,正好与一袭烈红骑装的秦墨视线相撞,他忽然咧嘴一笑,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大哥说得对,这猎场里,猛兽可不止狼群。”
秦墨的指尖随意地卷着马鞭,金线绣的云纹在袖口翻飞,衬得整个人像团烧着的火。
见秦书秦棋望来,秦墨唇角一勾,抬手将鞭梢甩了个漂亮的弧。
那姿态,张扬得近乎挑衅。
秦砚沉默地检查箭囊,鸦青骑装严整得一丝不苟,他抬眸看了看旁边的哥哥,又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向两位皇兄,在移到不远处,默默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声音低低的,“哥哥,承锦哥哥在看你。”
楚昱珩跟韩城沉默的立于皇帝身边。
玄墨劲装衬得整个人如未出鞘的寒刃,锋芒内敛。
银乌枪斜倚在他的身侧,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尽管昨夜中毒,此刻的他却看不出半分虚弱。
作为御前巡防总领,他负责整场春猎的安危调度。
此刻他目光扫过场中众人,与秦墨望过来的目光相撞。
秦墨的目光轻轻划过他的银乌枪,再抬眼看他,警告他别动武。
楚昱珩眨了一下眼,示意自己知道。
目光一触即分,仿佛只是寻常一瞥。
真乖。
秦墨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懒洋洋地甩了个鞭花,仿佛方才的交流从未发生。
为了防止有心人窥探,萧语听与叶栖迟还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皇帝开猎在跟随入场。
一些贵女端坐锦棚之下,绢扇半掩,目光却忍不住在几人之间流连,低声细语间,满是赞叹与倾慕。
五皇子一身红衣张扬肆意,六皇子虽年少,却已隐隐看出日后的俊俏模样,世子殿下倚在猎场边缘的围栏旁,笑得风流倜傥,侯爷眉目冷峻,挺拔如松……
这般多的俊俏儿郎齐聚猎场,风格迥异,却皆令人悦目。
秦云梦端坐在萧语岚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金线刺绣。
她悄悄打量着另一侧的那位传闻中要嫁给五哥的楚家小姐。
少女一袭浅碧色罗裙,发间只簪了支素银步摇,正垂眸为萧贵妃剥着松子。
萧语岚含笑接过楚言歆剥好的松仁,顺手往两个小姑娘手里各塞了一把:“你们二人年纪相仿,该多亲近才是。”
秦云梦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拨弄着掌心的松仁。
她原以为能让五哥六哥另眼相待的姑娘,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或是才情绝世,或是容貌倾城。
可眼前这楚家小姐,不过是个衣着素净、举止寻常的闺秀罢了,连发间的玉钗都朴素得很。
她正暗自腹诽,却见楚言歆忽然歪了歪头,正对上秦云梦打量的目光。
那眼神活像只偷了腥的猫儿,带着几分俏皮,直看得秦云梦耳根发热,慌忙别过脸去。
秦云梦故作镇定地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自己微红的脸颊。
茶汤映出她略显慌乱的神色,她不禁懊恼,堂堂公主,竟被个臣女看得乱了方寸。
她板着脸,正欲说什么,可一碟蜜饯突然被推到她面前。
那瓷碟上还留着少女掌心的温度,蜜饯摆成了个笑脸的模样,憨态可掬。
“公主嘴角沾了糕屑。”楚言歆小声提醒,眼睛弯成月牙,却体贴地没有伸手代劳,而是递来一方绣着云雀的帕子。
“你……”她张了张嘴,想好的讥讽全化作了耳尖的一抹红意。
楚言歆已经转回去继续剥松子了,发间的玉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听过四公主的故事,也知道四公主与阿砚一母同胞。
她其实与公主的境遇很像的。
都一直在艰难的讨生活。
只不过她有哥哥,如今也有钧泽哥哥和阿砚。
而公主……
明明钧泽哥哥和阿砚才是她的亲哥哥,但由于自小抚养的母亲不同导致了他们的不亲近。
如今见了公主的模样,倒觉得她娇蛮一点也好。
这样在那深宫里也没人能欺负的了她。
她其实很喜欢公主的……
秦云梦才没有她那样的想法,只觉得嘴里没吃完的梅花糕变得更甜了,甜得她不得不端起茶盏掩饰上扬的嘴角。
真讨厌。
她在心里嘟囔,却把那个蜜饯笑脸悄悄挪到了自己面前最顺手的位置。
中间的萧语岚执起青瓷茶壶,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小姑娘的互动尽收眼底。
她唇角微扬,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
更远处,几位年长些的夫人瞧着这群小姑娘,摇头轻笑。
——
顺嘉帝踏着晨露缓步登台,玄色龙纹猎袍在风中微扬,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弓惊蛰,那是传闻中先帝征战时所留,非祭天不开。
祭台中央,青铜鼎中青烟袅袅,礼官高声唱诵,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猎场四野。
“吉时已至——”
顺嘉帝抬手,近侍躬身递上一支朱漆箭,箭羽雪白,箭镞淬金,尾端系着一条赤红丝绦,随风轻扬。
他搭箭拉弓,弓弦绷紧的刹那,全场屏息。
“嗖——!”
箭如流星,破空而去,直射百步外的金乌靶心。
箭中靶心,金乌骤然燃起赤焰,火光冲天,映得祭台一片煌煌。
“开猎——!”礼官高喝。
号角长鸣,鼓声震天,猎场内外肃杀之气骤起。
顺嘉帝收弓,目光扫过台下众皇子,眼底藏着难以捉摸的深意。
这场猎,正式开始。
号角声落,秦墨突然反手抽弓,搭箭拉弦,动作行云流水。
未等众人反应,“嗖!”
箭如流星,直射百步外一棵古松上的铜铃。
“铮——!”
箭尖击中铃心,铜铃震颤,清脆声响回荡猎场。
场边顿时一片惊叹。
“五殿下这箭法……”
“百步穿铃,当真了得!”
秦墨却只是懒散一笑,随手将长弓挂回马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叶栖迟和萧语听的方向,转头对秦砚道:“阿砚,走。”
话音刚落,他已策马踏入猎场,红衣翻飞,恣意如焰。
秦砚点头,紧随其后,枣红色的马驹紧紧追随着前方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密林的入口处。
重擎与几个燕凌骑的人也立刻跟上进入内场。
在他身后,萧语听与叶栖迟对视一眼,同样策马入内。
没有言语,没有张扬的宣告,却已无声表明了立场。
场边众人尚未从方才那一箭的惊艳中回神,便见这些人已先后踏入猎场深处。
“五殿下这是……”
“叶将军和云副将竟也跟着去了?”
“嘘,慎言……”
高台上,顺嘉帝眸光微敛,指尖在弓上轻轻一叩。
秦书与秦棋相互对视,一道并驾齐驱,直奔内场险谷。
秦书神色沉冷,腰间长剑随着马背起伏微微晃动;秦棋则满脸不耐,手中马鞭狠狠抽向坐骑,似要将怒气全发泄在畜生身上。
他们身后,几名陌生武将始终如影随形。
秦止跟着陈朝戈底下的副官也带着人紧随其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秦景之却不急着入场,他仍懒洋洋地倚在马背上,指尖转着酒壶,目光扫过陆陆续续入场的众人,忽而低笑一声:“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始呢。”
说罢,一夹马腹,慢悠悠地朝中场晃去,几名护卫紧跟其后。
猎场边缘,赤炎军和玄明卫的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们将这片杀机四伏的猎场与外场的闲适隔开。
各家子弟也纷纷策马扬鞭。
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箭矢破空,猎些野兔、山鸡,偶尔遇上一头落单的鹿,便引来一阵欢呼。
各家贵女们可自行选择,或策马于外围草场跑一跑,或留在锦棚下烹茶赏景,亦或是随行侍从在猎场边缘搭起烤架,待猎得的野味送来时,亲手炙烤一番。
薇莲娜公主早已按捺不住,翻身上马,带着几名蛮夷侍女直奔外围草场。
她粉衣猎猎,银链额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得不少贵女侧目。
待开猎以后,萧语岚看着正襟危坐的两个小姑娘,不禁莞尔,轻轻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自去玩耍罢,不必在我跟前拘着。”
楚言歆立即起身行礼,领着婢女们告退。
秦云梦却慢了半拍,匆忙站起时险些碰翻茶盏,耳尖顿时染上一抹绯色。
“公主请。”楚言歆做了个请的手势,眼角眉梢都带着俏皮的笑意。
秦云梦轻哼一声,抬着下巴率先走出锦棚。
阳光洒在她精致的发髻上,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公主今日的发饰真好看。”楚言歆小跑两步跟上,歪着头打量道,“这支金步摇上的蝴蝶栩栩如生呢。”
“哼,算你有眼光。”秦云梦嘴上不饶人,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这是母……是皇后去年赐我的生辰礼。”
楚言歆眨了眨眼,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正巧我这儿有对珍珠耳坠,与公主的步摇很相配。”
“谁要你的……”秦云梦话说到一半,目光却被那对莹润的珍珠吸引,她别扭地别过脸去,声音越来越小,“……东西。”
楚言歆也不恼,笑吟吟地将耳坠塞进她手中:“就当是见面礼啦。公主若不喜欢,扔了便是。”
“本、本公主才不稀罕……”秦云梦嘴上说着,却悄悄将耳坠攥紧在手心。
阳光透过林间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掩去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偷眼瞥向身旁的楚言歆,少女正踮着脚去够一枝开得正艳的山茶花,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粉色光晕。
“笨死了。”秦云梦撇嘴,却伸手替她折下那枝花,“要这劳什子作甚?”
“给公主簪发呀。”楚言歆接过花枝,眼睛弯成了月牙,“这颜色衬您。”
秦云梦刚要反驳,却感觉发间一轻。
楚言歆已经灵巧地将那朵山茶别在了她的金步摇旁。
微风吹过,花瓣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香气。
“丑死了……”她小声嘟囔,却没有伸手取下。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个少女身上,将她们的影子融在一处,不分彼此。
其他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的娇笑着试弓,有的低声议论着场中皇子的风采,还有的已迫不及待地围在烤架旁,等着品尝第一口鲜嫩的猎物。
此次春猎的规则,与往年大不相同。
从前猎场论赏,是按猎物种类换赐——例如,十只野兔可换一枚玉坠,三头鹿能得一把金刀,若猎得狼王,更是能请陛下亲赐恩典。
看中哪样物品,便去猎什么交换。
可今年,却换了计分制。
规则繁琐,限制严苛,另人咂舌。
猎物不再直接对应赏赐,而是按分值累计,最终以总分定胜负。
野兔、山鸡,每只计一分;鹿、狐等,每头计二分;野猪、蛇等计五分;狼,每头八分;狼王,活捉者独得三十分,但凡猎物活捉者都双倍计分。
此外,凡孕兽幼崽,不得射杀。每队每日限猎五头,不分种类,超额者不计分,并扣十分。
凡中箭猎物,箭矢必须与各队报备的武器一致,箭伤需清晰,箭镞不得淬毒,箭羽不得作假,否则视为舞弊,不仅不计分,还要扣十分。
此次春猎为期两日,以日暮为界。每日酉时三刻,各队需将猎物送至验猎台,由观猎使核验记分,逾期不候,箭伤模糊者亦不作数。
从前春猎,不过是纵马射箭,图个痛快,如今却要算着分值、记着数量、防着违规,甚至还得考虑活捉……
这哪里是狩猎?
这明显场精心设计的考验。
猎场风起,草木皆兵。
谁能在这重重限制下,拔得头筹?
谁又会沦为他人计谋下的猎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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