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恶魔都会有一张漂亮的脸，天使反而丑陋骇人，前者是为了蛊惑人类，后者则能够震慑邪物。”
“我们在法律实践中，也要保持警惕，正义固然是我们职业生涯的终极追求，但我们不能被华丽的绝对正义诱惑，抛弃了最朴素的道德和善恶观，各位后辈们……”
启川大学一号学术厅内，于良白邀请了以前的学生，来给他现在的学生做学术分享，活动已经接近尾声。
陈训宇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里面的几名女生接连借过，离开了大厅。旁边的孙维也有些磨皮擦痒。“我不行了，案例看地我有点晕，快走吧快走吧。”孙维凑近说道，他面如死灰，只有嘴唇在动。
陈训宇刷着手机，低声道：“于老师让我们晚上留下，在外面吃个饭。”
“晚上再来呗，我学术饕餮，哪次有吃的我没去了。”孙维伸手抓了一把裤兜，摊开是一把学校提供的薄荷糖，“猛兽过境，寸草不生。”
“师兄，你挺会过日子。”陈训宇拿了几颗糖，眼前的屏幕滑到了一条学校账号发的微博：6月20日，启川大学邀请优秀校友关寒律师到校做讲座，讲座题目为《未成年人犯罪的辩护问题及实例剖析》。结合最近的社会热点事件……
孙维瞥见了陈训宇的屏幕，“对对对，隔壁有讲座，就那个网红律师，我们也去看个热闹，找找虐。”
孙维急性子，看陈训宇不动，准备自己走，“哎，不走你给我起开。”
陈训宇熄灭了屏幕，“我也去。”
为了扩大学术交流，举办大型学术活动，启大的鉴云学术中心有好几个场厅。今天校方邀请了法学院校友关寒来做讲座，主会场座无虚席，许多学生凑在过道也要来见识见识。
一些是冲着关寒优秀的履历，现年30岁，前检察官，现正海律所合伙人，主攻公司商事和刑事犯罪。还有很多则是为了亲眼看看这张脸，毕竟关寒在普法节目中出现五分钟，就因为长得太好看上了热搜。
二人轻声离开了一号厅，终于能用正常音量说话了，孙维边走边说：“我就好奇，看一眼，你说都是学法的，怎么差距这么大，我这还赤贫呢，这哥们又有钱，长地还不赖。”
陈训宇还想着讲座的题目，对孙维说：“我进去听一会，你等会要走的话，不用等我。”
二人从后门缩进了会场，阶梯式的座位排布，台上有一位女主持人，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坐在小沙发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姿态端正得体，女主持坐在软凳上，看起来像是在访谈。
通过音响，关寒沉稳磁性的声音传达到了每一个角落。
“网友们对此案感到极度愤怒，一是因为犯罪嫌疑人作案手法残忍，触犯了人们良知的底线，其次嫌疑人利用未成年人身份，塑造了自己同样是受害者的形象，但大多数人对此并不买账，反而产生了反感。”
台上人说话好似有一种魔力，缓缓地，总是吸引着人听下去。
女主持人起身道：“好，针对热点案件的访谈就到这里结束，下面有请关律师为大家做深入的讲座，有请。”
孙维拍了拍陈训宇，“看见没，电视台的，这是在直播啊。”
陈训宇这才看见，讲台下面有许多穿卡其色马甲的人，像是媒体人员，还有三台摄影机。
会场内早就没有空位了，孙维站地难受，打了招呼就走了，陈训宇则继续听了下去。
关寒起身，他扣上了黑色的西装外套，胸膛的衬衣撑得平整，身线在腰部收敛，显得很细。
陈训宇想起之前孙维借给自己的西装，他有健身的习惯，那套西装穿在他身上，不仅裤腿衣袖短了，里面的衬衫更是差点扣不上，显得很局促。关寒的西服显然是定制的，确实要合身多了。
和贫穷一样，富有也是很难藏住的。
关寒身后的大屏幕开始播放，陈训宇专心地听了近两个小时，直到讲座结束，关寒开始回答媒体和同学的问题，他才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过了，他还要往饭店赶。
“关律师您好，您刚刚讲了您任职检察官期间经手的几个未成年人犯罪案件，那时候您的立场是为被害人声张正义。现在作为律师，您却要为被告争取减刑，有人说这是对法律信仰的背叛，是您向世俗成功的妥协，甚至说您不具备作为人最朴素的道德善恶观，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一评价？”
一位媒体记者向关寒提问，相比学生的温和，他的角度就要犀利多了。
陈训宇停下了脚步，他想听听关寒会怎么回答。
关寒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感谢您的提问，很好的问题。首先我承认，赚钱确实是我选择离开检察院的一大原因，所以您可以说我是世俗的。但我不认为这是对法律信仰的背叛。”
“绝对的正义远在天边，但我们至少要保证程序正义。正如我刚刚分享的案件，案件中的善恶似乎是分明的，但我们还是要给恶人为自己辩护的自由，这个工作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通往地狱的路往往由鲜花铺成’，惩恶扬善的朴素美好愿望，如果不经约束，难说不会发展成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邪恶。”
“况且，如果人性的恶是那么容易被击溃，那么人性的善也就不那么珍贵了。正义要取得真正的胜利，必须要击败我这样强大的对手，否则我们最后得到的就不是正义，而是换了对象的另一种压迫，甚至剥削。我的回答结束。”
一番话下来，在场的人安静了一瞬，然后是响彻会场的热烈掌声。
陈训宇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男人，嗤笑一声，“恶人也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如果被恶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人是他，他还能像理中客一般说出这种话吗？
台下第一排靠边处，刚刚提问的SF社（Speed Fast）记者郭立群对旁边电视台的同行调笑道：“不愧是律师啊，这嘴皮子，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高钧明瞥了对方一眼，道：“是你们社对他有偏见。”
SF社目前卷入了一场造谣纠纷，原告颇有财力，找到了正海律所，要把SF社告到破产。原告的诉求其实很苛刻，仅凭造谣，就想把一个有影响力的新闻媒体告倒。
但没想到，关寒做主接下了案子，这就算是和SF社结下了梁子。
郭立群没想到高钧明这么直接，阴阳道：“这么向着人家，人家跟你有关系吗？”
高钧明收拾好脚下的工作包，背到背上，道：“前男友。”
“哦，啊？前什么？”郭立群望着高钧明离开的背影，像是被陨石砸了头，心里直说卧槽。
他抬头看向台上的人，讲座已经结束，一些学生把关寒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各种问题。关寒手插着裤兜，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和他对视过的几名女生激动地拉着彼此晃。
郭立群转了转眼珠，鼎鼎大名的关律师，竟然是个走后门的，这件事要是曝光了，那正海律所接的案子，还有什么公信力？
但口说无凭，他需要一个有力的证据，社内总编的位置刚好空出来了，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
孙维给陈训宇打电话的时候，陈训宇已经到君格酒店了，“地址我发信息给你了，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看见了，哥有事，来不了了，帮我跟于老师说说，就辛苦你陪着应酬了哈。”孙维语气欢快，果断出尔反尔，不来吃饭了。
陈训宇挂了电话，包间内走出来一个穿长裙的女生，“师弟，不进去干啥呢，菜都上齐了。”
“辛师姐，孙师兄不来了。”
辛秋容骂了一声，“见色忘友的家伙，肯定找妹子去了，把我们留在这儿陪酒。”
“应该不是，师姐，我和孙师兄一个寝室，他没女朋友。”陈训宇实话实说。
辛秋容无语道：“就是没有才去追嘛！你以为谁都像你，你没事你照照镜子吧，他要是有你这长相，他还能没女朋友？”
二人再次进了包间，导师于良白正在给桌上的客人倒酒，“我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现在带的三位研究生，辛秋容，博二了，非常优秀。陈训宇，研二，做事很仔细，我很看好他。孙，孙维呢？”
于良白在启大教了三十几年书了，桃李满天下，在政法界有许多熟人，今天他请了几个以前的学生回校做讲座，顺便介绍自己现在的学生和这些学长学姐认识认识。
辛秋容打圆场道：“啊哈哈，那什么，于老师，各位师哥师姐，领导前辈，我们先坐，菜都上齐了。”
……
三个小时过去，于良白没让两个学生喝太多酒，自己却喝断片了。一是师生相聚确实开心，二是为了给自己这三个学生连接人脉，他一把年纪也是拼了。
前辈们走后，陈训宇准备把于老师送回家，被辛秋容拦住了，“师弟，你还是不了解情况，导要是这么回家，师娘明天能把他削了。咱就开个房，把他送进去休息，导经常出差，师娘不会怀疑的。”
陈训宇点了点头，去前台开了房，1312。他拒绝了辛秋容一起送导师上去的提议，师姐毕竟是女孩子，还喝了酒，陈训宇帮她叫了车，自己拿着房卡，架着于良白上了电梯。
关寒为了今天的讲座，早上六点多从其他城市飞回到启川，学校又留他吃饭，几轮酒后，人已经有些醉了。
“关律师，感谢你今天到母校做讲座，我们法学院能有你这么优秀的校友，真是非常荣幸啊。”法学院的副院长还要跟关寒碰杯，关寒只能笑道：“过誉了。”
关寒从启大毕业也七八年了，有人说他是启大近年最有风头的成功校友，但还有一些觉得他是黑白不分的无良律师。
其他人怎么说，关寒连左耳朵进都没有进，但导师于良白对自己的有意疏远，他多少还是有点挂心。
关寒委婉地推掉了，站起身说道：“各位学校的老师领导，各位媒体朋友，感谢大家的赏识，以后有什么我能为大家做的，一定尽力而为。我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能再喝了，今天就先失陪了，不好意思。”
虽然说的话都还体面，但关寒的口吻已经有些飘了，眼神也定定的，看得出来是强撑着的。
郭立群见关寒要走，主动道：“关律，我送您一段吧，恰好我也该回去了。”
关寒脑子不太清醒，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刚出包间，关寒走路就不稳了，郭立群搀扶着他，建议道：“关律师，要不给您亲近的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您回去？”
关寒感觉头越来越晕，刚刚白酒没喝完，又被倒上了啤酒，混着喝，现在难受地厉害，但他想不到找谁来接。
“不用，我叫个代驾就行。”关寒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感觉有点行不通，自己的状态不好，本来就有点感冒，又喝了酒。叫上代驾，他也根本不记得自己车停地库哪儿了，就算到了家楼下，他可能也爬不上楼了。
郭立群笑道：“慢点慢点，哎，别摔了，这样吧，我帮您去前台开个房，您今天先在外面凑合凑合？”
关寒同意了，但还是执意自己开，郭立群把他扶到前台开房，又要送他上去，关寒坚决地拒绝了，他不想别人看到自己混乱的样子。
关寒撑着进了电梯，他手里拿着西装外套，白衬衫的衣袖被卷起，因为喝了酒，小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光洁的皮肤透着红。
关寒从刚才嘈杂的环境抽离出来，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在他眼中跳跃。
等他再回神时，电梯门已经打开了，1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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