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空气静默了几秒,关寒所说的,陈训宇不是没有意识到,但关寒说地太突然也太自然了,他有点没做好准备。
他们第一次接触的契机太私人了,之后关寒又误会他是发邮件威胁自己的人,两个人舌剑唇枪的,今天他又给关寒当了一下午弟弟。于是在短短两天内,他有了一种和关寒很熟络的错觉,而事实上,关寒是业界有名,收入不菲的律所合伙人,而自己只是一个都不一定能留在正海的实习生。
更不用说其他方面的差距。
陈训宇低着头,没看关寒,只轻轻道:“不好意思,关律,我先把资料拿过去看,你随时叫我过来都行。”
陈训宇拿上了电脑和文件,出了关寒的房间,又恭恭敬敬地带上了门。
门这边,关寒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灯光有些暗,镜子里的人的唇线抿地很紧,眼睫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训宇看案卷看到八点多,洗澡的时候也一直想着案子,他大概明白了关寒的想法,以及他们此行来清潭中学的目的。
他洗完澡,刚把头发擦到不滴水时,手机响了,是关寒让他过去。
陈训宇拿着资料又过去了。
关寒穿了一套纯黑色的睡衣,丝质的,设计简约。
他本意是不想穿睡衣的,第一他是个gay,和同性同处一室,就和异性恋的孤男寡女差不多。再有就是,他不想在同事下属面前穿私服,尤其是睡衣这种太私人的服装。
有研究表明,服装在很大程度上能塑造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印象。如果平时都穿正装,再以私服示以下属,威严锐减。
下次某陈姓员工再看到一本正经的关大律师时,心里也许就会想“哦,原来他和我们人类一样,都会睡觉。”
但关寒又想到,以后带着陈训宇到处跑的时候多了,他不能受自己的性向和要保持形象的影响,至少要尽一个代教老师的责任,随时和自己的实习生沟通案子,那这种情况就很难避免,不如一开始就脱敏。
况且威严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光靠服装是不行的,关寒很快自洽了。
好在陈训宇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神色如常,甚至他自己穿得更很随便,就是宾馆的浴袍,头发还半湿着,毕竟他没带换洗衣服,也没有其他选择。
这就是作为直男的坦荡吗,关寒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
陈训宇把电脑和文件放到了床头柜上,关寒坐在床尾,他选择站着。
“有什么想法?”关寒淡淡道。
陈训宇道:“关律,我先陈述一遍案情,你看看我的理解和事实有没有出入。”
关寒点点头。
“我方委托人曹女士,与吴庆海是夫妻关系,二人有一女吴贝,八岁,三人在法律上构成夫妻,母女,父女关系。根据委托人曹女士自述,吴贝是自己和第三者的孩子,与吴庆海不存在血缘关系,吴庆海对此不知情,曹女士不愿意透露第三者的身份。今年初,曹女士收到了SF社一位记者的邀约,以采访为由,将曹女士约到咖啡厅,并对曹女士进行了口头威胁,要曹女士‘自愿’向SF社捐款,否则就会曝光其女儿吴贝的身世。”
“后续SF社又邀请曹女士‘捐款’,半年内向曹女士勒索金额达到五百万,构成事实上的刑事犯罪。不利的是,曹女士对整个过程没有进行录音或任何记录,SF社非常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能坐实勒索诈骗性质的书面证据。委托人的诉求第一是其女儿的身世不能曝光,二是要回被SF社勒索的钱财。”
关寒又轻轻点点头,表示目前为止都是正确的。
陈训宇继续说,“案子难点在于,委托人的第一诉求和第二诉求是相悖的,如果不曝光其女儿的身世,就无法定罪,也就无法以敲诈勒索罪起诉SF社。我们现在到SF社对点捐助的清潭中学,你是想将计就计,就算曹女士是自愿捐款,但SF社也没有把款项汇到承诺的受捐方清潭中学。”
“冒充慈善机构、公益组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通过虚构捐款的事实,骗取受害人的钱财,这种行为也构成诈骗罪。只要能掌握清潭中学未收到捐助的证据,曹女士就可以以捐助人的身份诉他们诈骗。关律,曲线救国,你是这个思路吧?”
关寒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陈训宇,淡淡地说道:“不错,但有一点出入,我说了我目前还是考虑非诉的思路。一旦上了法庭,就可能会违背委托人的第一诉求,她丈夫吴庆海能查出曹女士作为原告进入过司法程序。”
“还有,”关寒拍了拍床,“你坐下吧,我一直仰头看你,累死了。”
陈训宇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和关寒很不一样,听到关寒刚刚说的非诉,他一下子激动地都忘了之前关寒说的要把他当老师,当领导。
“我觉得这样行不通,关律,你听我说。”陈训宇利落地坐在了关寒旁边,侧着身子,一只腿已经盘上了床,关寒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儿。
关寒被他豪放的动作一惊,有点太近了。
他告诉自己,淡定,陈训宇是直男,这对他来说是正常社交范围,你现在也当自己是直男,别大惊小怪的。
好不容易,关大律师说服了自己不跳到另一张床上去。
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和陈训宇面对面,他还是做不到,于是他拿起了手机,“我回点消息,你直接说你的想法,我听着。”
陈训宇看着关寒的侧脸,准备开始输出,但在这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今天在高铁站,你说你要告死SF社,难道发视频勒索你的也是SF社的记者?”
“反应真快,你怎么不等结案了再问呢?”关寒以为陈训宇已经知道了,高估了他。
在认出调监控的人是SF社的记者的瞬间,关寒就把他和曹怀艺案联系起来了,几乎相同的手法,抓到把柄,敲诈勒索。是因为他接下了曹怀艺的案子,SF社才针对他的吗?如果是这样,那SF社不像是贪财,几乎说地上是和曹怀艺有仇了,任何帮她的人都要受牵连。
“操,那你更要听我的了!”陈训宇的心态瞬间不一样了,从旁边嗑瓜子调解的变成了亲自上场扯头花的。
陈训宇正经道:“我主张,曹女士应该先向她丈夫坦白女儿的身世和被SF社勒索的事实。”
“呵。”关寒故意笑地肩膀都往上一耸,
“你笑什么!”陈训宇凑地更近了,关寒往外一偏。
“别激动,然后离我远点儿。”关寒刷着手机道,“甲方给你提的第一诉求:不能说,你给的方案第一条:先说。你有事儿没事儿?”
陈训宇缩了回去,“关律,这不仅是为了起诉SF社,也是出于保护我委托人的利益。”他清晰道,“这个案情其实很典型,只不过是典型的性转版。”
“丈夫出轨且有私生子,小三勒索,妻子不知情。怎么样,是不是很典型,只是这个案子里,丈夫和妻子的位置对调了,小三也变成了另一个知情的第三方。”
“我刚刚集中看了一些相似判例的前期处理思路,最常见的做法,是丈夫向妻子坦白,先止损,让小三不能再以此为把柄勒索。”
关寒道:“然后呢,夫妻离婚,委托人作为婚姻中的过错方,净身出户,还要承担起私生子的抚养费。我承认,这确实是公正的判决,但案例中男方的律师就没起到任何作用。”
“但曹女士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陈训宇觉得关寒根本没回什么消息,因为他已经把律所的群点开又退出,点开又退出好几遍了。
“首先她被勒索的数额巨大,而且被SF社伪装成了‘自愿’捐赠的形式。如果能先和她丈夫通气,我们就能认为,曹女士单方面赠予行为侵害了夫妻共同财产平等处理权,有损配偶方利益,主张曹女士的捐赠行为无效,要求SF社退还捐款。这样就解决了勒索行为没有证据的问题。”
“如果曹女士坚持不能向丈夫坦白,那SF社就能一直抓着这个把柄,就算我们能证实SF社诈捐,他手里拿着曹女士的命门,他们会怕吗?对曹女士来说,女儿贝贝的身世问题就是个定时炸弹,与其让别人拿着威胁自己,不如自己拿过来,找到最妥善的方法在她丈夫面前引爆。”
“其实如果她早点想通这一点,不至于被勒索这么多钱。”
陈训宇的话关寒显然仔细听了,不仅听了,而且还深入思考了。手机屏幕黑了,他都没有察觉,还维持着假装看手机的状态,目不斜视地盯着。
十几秒后,关寒转过身,和这小实习生争案子居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此刻什么与直男保持距离的问题也没有了。他就像只蓄势待发的狼,刚眼睁睁看一只梅花鹿在自己面前悠闲地走过,嘴里还嚼着草,神情就像在说:“你怎么不来咬我呀~”
“你说的很对。”关寒道。
“是吧。”
“是个屁是!在法官眼里是很对!”关寒切换为攻击模式,“你说的是好,好啊,逻辑严密,声张正义。就是有一点问题,我的代理费一分都别想拿到了!”
“委托人被勒索的钱是能拿回来了,然后马上就净身出户。她提的两个诉求你是一个没满足,她还找我们干什么?她搞行为艺术啊?钱多了没地儿使?”
关寒刚刚沉默的侧脸有多冷峻,现在对着陈训宇劈头盖脸一顿说的样子就有多生动。
实习生小陈觉得,他和关律师不能发展出兄友弟恭,尊师重道的氛围,双方都有责任,他首先承认自己的自我管理是懒散了一点,但关寒为老不尊的态度更是不遑多让。
这个人还是不开口的时候更让人尊敬。
“她提的诉求本来就不合理,也就你掉钱眼儿里了!才会接手这个案子!”陈训宇顺着关寒火爆的脾气,没过大脑就说出来了。
关寒楞了一瞬,欲言又止,然后只缓缓地别过了头。
陈训宇刚说完,就意识到可能要挨骂,骂没事,但关寒不说话就有事了。
他是怎么敢面刺关寒之过的?这下可能要赏辞退了。
但想象中的事都没有发生。
关寒再看向他时,已经和平时的状态无异,嘴角带着淡淡笑,眼里却没有情绪。陈训宇发现了,关寒喜欢用这种表情来掩饰,这样的关寒只是关律师,甚至不如骂人的时候真实鲜活。
关寒开了口,语气里没有一丝破绽,仿佛只是在闲聊,“我就是这样,我就是喜欢钱,为了钱多恶劣的案子我都会接,如果你看不惯,现在就可以走。”
“关律师…”陈训宇知道关寒肯定不似面上看上去这么云淡风轻,他想道歉,但又怕弄地更尴尬。
“滚吧,我累了。”关寒的声音很轻,带着疲倦的暗哑,若没听清楚,还以为是一句温柔的情话。
陈训宇纠结了几秒,恭敬地道了声晚安,便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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