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训宇没带换洗衣服，所以他快速把T恤搓了，晾在窗帘杆上。然后就躺在床上想事情。从远想到近，远到未来要和关寒分道扬镳也别闹地太难看，近到明天要怎么和关寒相处。
陈训宇有种预感，他和关寒的真的相处不来，之前的小打小闹都可以归结到双方脾气不合以及视频那件不愉快的事。但刚才和关寒梳理一番案情，触及到了两个人的核心观念。
之前于老师也和他说过，关寒逐名逐利的名声是人尽皆知的，但他一直觉得，他们可以求同存异。他完全承认关寒的能力，关寒对这件勒索案的处理也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可如果以后涉及到更极端的案件呢？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陈训宇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声音听着年龄不大，说话却很老练，“我去查了，不好查，出事之后那家人很警惕，我会想办法去接近他家的阿姨，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还有，我不缺钱，别给我打了。”
“旭仔，谢谢你。”陈训宇道。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别再说谢了，我是为了陈叔和苏姨。”
电话挂断，小县城里的夜晚突然安静地让人难以忍受。
陈训宇一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过去又变成梦境向他袭来。
————
“可是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们！如果你不向我坦白，我怎么帮你们？”
“我们确实没有受贿！那些文件，签名都是伪造的，刘律师，只有你能帮我们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啊！”
“警察已经在你们家搜出了赃款，金额刚好就是烂尾楼的差值！我怎么帮你？我们做法援最不想遇到你们这种漏洞百出的真罪犯，我只能先保释你们出来，后续的走向谁也不能保证。”
“探视时间要到了，再看看你儿子吧，马上要走了。”
“妈妈！妈妈！我不走！”
……
“我就是喜欢钱，为了钱多恶劣的案子我都会接。”
叮叮叮——
闹铃声响，关寒伸手摁了，现在时间还早，天还没亮开，只是他习惯早起。他昨天确实是累了，睡地很早，也很沉，感觉眼睛一闭一睁就是第二天了。
他慢慢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陈训宇说他掉钱眼儿了，这根本不算什么，大家都这么觉得，只是碍于面子不说罢了，他也并不在意。
和大众的印象不同，关寒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他只是在工作中习惯了行事严密，不放过任何一个破绽，但在生活中，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地也快。
但昨天他就是觉得这话从陈训宇嘴里说出来，特别没立场，他一时差点没保住体面。
现在睡了一觉，那些感受已经慢慢褪色了，不管怎么说，陈训宇在他看来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
关寒觉得自己昨天是不该那么暴躁地批评小陈的思路，毕竟他是第一次实打实地接触真实案件。所以他洗漱整理，穿戴整齐后，就去楼下买了两份早餐，敲响了陈训宇的门。
“关律，”陈训宇打开了房门，头发被睡地乱糟糟地翘着，眼睛还没太睁开，上半身没穿，下半身胡乱用浴袍围了一下，“现在就走吗，你等等我，很快。”
关寒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陈训宇的脸帅得没话说，却不是关寒特喜欢的类型，太嫩了，但配上这身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关寒感觉今天气温可能比昨天要高，他有点燥热，这真不是能控制的事情，但对着自己的实习生？关寒在心里暗骂自己。
他把早饭递到陈训宇面前，语气和姿态都冷静地无懈可击，“拿着，八点半之前出来。”
陈训宇懵懵地接过了塑料口袋，里面的包子还烫手，他手一抖，差点弄洒了豆浆。
“啧，”关寒作出嫌弃的表情，“服了。”
“关律，你特意帮我带的？那个我昨天…昨天是我不对。”陈训宇鬼使神差地说道。
说实话，在见到关寒之前，他一点没觉得自己不对，最多是想法还不够成熟，价值观上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但关寒就这么站在他眼前，没穿外套，衬衫扣到喉结，领带手表配齐，这么一个精英，居然能为他带一份接地气的早餐来示好，陈训宇突然就觉得是自己欺负了关寒。
这种心情很微妙，明明昨天还在严肃地思考要怎么和这个人体面地分道扬镳，现在一瞬间就瓦解了昨天的一切，陈训宇想到自己昨晚苦苦思索，夜不能寐的样子，觉得特傻逼。
“把文件装你包里，昨天让你滚你还真滚那么快，”关寒把文件夹递给他，又急忙挥手道：“行了行了，我还能和你一小孩儿计较，赶紧进去收拾吧。”陈训宇不穿衣服，还这么坦然地要和他聊，他真是受不了。
陈训宇以为关寒又烦他了，神情有些失落，若是有尾巴，现在都是耷拉着的。他应了一声哦，就灰溜溜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关寒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太久没谈恋爱了，这也太夸张了。
但，他没想到陈训宇的身材练得那么好，他平时都穿的衣服都宽松，根本看不出来，关寒觉得自己也要抽空多去去健身房了。
八点半，二人准时出现在了宾馆楼下，陈训宇还是昨天的T恤运动裤球鞋还背个背包，关寒换了新的衬衫领带，没穿西装外套，昨天谁热谁知道。
关寒发现陈训宇的灰色裤子上在大腿处有一块浸湿的痕迹，他嘴欠就想逗逗，“这么大了还尿床呢？”
陈训宇低头一看，“不是，这是衣服下摆浸的，昨天把衣服洗了没干透。”
还挺乖，也不呛人了，关寒突然觉得昨天凶凶这孩子也不一定是坏事。与得利者关寒不同，陈训宇只觉得自己莫名地对关寒有点歉意，但他没细想，关寒这种打一巴掌给个枣吃的行为似乎对他特别好使。
“昨天本来想把你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洗了的。”如果昨天没有和关寒闹，陈训宇真的会问关寒要不要把衣服拿给他顺便洗了，他独立惯了，但关寒看着就不是事事亲力亲为的人。
关寒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小陈同学是不是对实习生的职责范围有什么误解，“别整啊，你是我带的实习生，不是我请的钟点工，传出去别人说我压榨你。我本来就无良贪财声名在外在外了，你再给我罪加一等。”
“关律师，我都说了我昨天错了…”关寒这是点他呢，但陈训宇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在他看来，洗个衣服就是顺手的事，而且关寒平日的形象都是精致又干净，洗他的衣服好像一点也不膈应。
关寒憋着笑，撂下一句“那你叫我一声关老师。”就拔腿走了，他也没指望陈训宇能真叫。
陈训宇紧跟在他左后方，“关…关律师，这样好像有点差辈儿了，还有于老师呢。”
“哦，不叫算了。”关寒故作失望。
“那，那我叫你一声哥吧，寒哥。”陈训宇觉得关寒是想化解之前一系列的尴尬，拉近彼此的距离，一直叫关律确实有点太生分了。
关寒听到这一声“寒哥”，差点没伸手去捂陈训宇的嘴，前男友高钧明以前就叫他寒哥，“这个不行！你还是叫关律吧。”关寒连忙制止。
步子跨地太大了吗，陈训宇低下头，用手抓了抓头发，“知道了…关律。”
两个人沿着昨天的原路，又来到了清潭中学。
陈训宇走在前面，想去和昨天认识的门卫大爷打招呼，还没走到跟前，大爷就拿着树枝扎成的大扫帚撵了过来。
“大爷大爷！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昨天的小陈呐！你大侄儿未来的学习搭子。”
陈训宇把关寒护在后面，两个人被大爷撵地直退。
“今天张校长来，我都问了，压根儿就莫有转学的，你们俩看起来体体面面的，心眼子真坏，来拐骗学生娃儿！张校长说了，再来就把你们撵走！”
大爷神情愤怒，关寒只能先安抚，“大爷，您先别激动，先把扫帚放下，我们不是坏人，张校长可能是忘了，我们有段时间没联络了。我们先不进学校了，等张校长开完会，我再给他打电话。”
大爷显然不信，“别啰嗦，赶紧走！”
陈训宇还想说什么，关寒拉着他往回走了。
“不是！”陈训宇压着声音道，“我们和大爷直说吧，就说我们是来调查学校受捐情况的。”
“晚了，”关寒冷静道，“昨天我们已经说谎了，他不会再相信我们了。”
“昨天我们就不该骗进去的，说不定昨天和大爷说实话，他能理解我们呢。”陈训宇道。
“他不会理解的。”关寒反驳道。
陈训宇又说：“你就这么确定，你不能因为他是个大爷就判断他不讲理啊，这是偏见。”
“这不是偏见，”关寒无奈道，“如果你非要觉得是偏见，那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有偏见。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检查官，就两个身份可疑的人和你说，为了查学校受捐，要进校门，你怎么做，为了学校的利益，为了配合别人的工作，你甘愿冒被开除丢工作的风险？”
“这是人性，不是我的偏见。”
作为一个比陈训宇多吃了七年饭的现实主义者，关寒一直避免和这个天真冒泡泡的实习生掰头，但似乎避免了个寂寞，这种不对付的状态可能要维持一段时间了。
陈训宇不是不理解关寒说的，只是他始终觉得不该对人性这么悲观。
但现在显然不是和关寒争论这个的时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训宇问，两个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前面就是学校围墙的拐角处。
关寒突然停下，盯着围墙看，“我今天必须见到张永华。”他径直往不与大门同侧的围墙边走去。
陈训宇在意识到关寒要干什么之后，赶紧冲了过去，“你要翻进去？这墙得有两米多高，而且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从这里翻进去就是办公楼的后侧。
“你别管，我自己有数。”学校的围墙是用砖砌的，还好上面没有用水泥镶一溜碎玻璃，关寒撸起衬衫袖子，又扯松了领带，准备开翻。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他的小臂，陈训宇无语地蹲在了关寒旁边，还背着书包，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儿。
“踩着我肩膀。”陈训宇低着头对关寒说。
关寒照着他的头就是一掌，骂道：“你是不是受虐狂啊，老子自己能上去。”
说完关寒就一脚蹬上墙，两只手抓住围墙的上沿，但由于墙体的阻碍，引体向上的过程还是有些吃力。
关寒的双臂绷得紧紧的，正使劲呢，突然就感觉肌肉一松，是陈训宇半抱着他的腿，把他托了上来。
只要腿一搭上来，就很简单了，关寒很快从围墙内侧跳了下去。陈训宇的落地声紧接着在身后响起，他人又高又精壮，翻这堵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谁让你托我了？”关寒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灰，虽然关大律师的语气不好听，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耳根泛起的红，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翻墙的缘故。
“我不托你，你穿个西裤，到时候破成开裆裤你就开心了。”
关寒还一脸不领情的样子，看得陈训宇牙痒痒，于是他抓过关寒的手，摊开他花猫一般的手掌，很幼稚地打了一个二条，没真的用力。
这个动作有点模棱两可，虽然肢体接触面积并不大，但在心理上却很亲昵。关寒立马敏锐地抽回了手，叫道：“你皮痒啊！”。
该死的直男，搞这些奇怪的动作。
关寒甩了甩手，正尴尬着，却听见办公楼另一侧有隐约的啜泣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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