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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变故

萧蕊撑起窗棱,天光已经微亮,吐露一丝淡紫色的晨曦。

李母正在井边浆洗衣裳,井旁栽了一棵樱桃树,那是两月前两人亲手栽种的树苗,都说人挪活树挪死,但这棵树苗长势却格外喜人。

萧蕊打了个哈欠,出来帮李母晾衣裳。院中用竹竿搭了晾衣的架子,将衣裳抖开,扑面而来淡淡的皂角香气,让她精神一震。

六月的天,大多都是喜怒无常的,如同孩童的脸,善变的很。

李母看着天气,“今日好似要下雨。”

萧蕊摇头,“昨天才开晴,今日不会下吧。”

“你这孩子,”李母笑道,“眼巴巴等着去跟杏枝玩吧?”

“娘,你与我们一道去吧。”萧蕊期待道,“成天守着这,多无聊。”

“娘接了些活计不得闲,”李母笑骂道,“你也是,让你跟娘学学刺绣,你就是不学。”

萧蕊求饶,“我哪里是不愿意,我绣不好嘛。”

“哎,”李母摇头,“我是管不住你了。”

萧蕊收拾了一番,穿上了李母新给她做的衣裙。是一条淡蓝色的裙子,上面绣了一些兰花花样,十分清新淡雅,又不失活泼。

李母替她编发,在发髻上插了一朵亲手做的绢花,看着镜中女儿娇俏的模样,微微出神。

这两月日子过得好了,萧蕊不止长高了不少,人也白嫩了,这副模样倒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萧蕊看着镜中的李母失神,笑问,“娘,怎么了?”

“没什么,”李母回过神,“我家的阿蕊啊,越来越美了。”

萧蕊细细打量自己,虽然美但比从前的自己还是逊色很多的,主要还是没长开。

“阿蕊,”李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若是娘不在了,你该如何过活......还需得多沉下心,多多与娘学刺绣才对。”

萧蕊心中苦不堪言,她真是不喜欢刺绣,她转动脑筋,“娘,我们再攒一些银子开个店面吧,这样也能有营生。”

“什么店面?”李母问道。

“面馆啊,”萧蕊开心道,“娘做的面好吃,我跟你学了几次,也算得你真传了。”

李母被她这一通夸,应和点头,“好,开一家面馆。”

待出门,李母塞了一把油纸伞给她,立在门口目送她,“早些回来,路上小心些。”

萧蕊嗯了一声,却没注意不远处有人正看着这边。

萧蕊与杏枝在城门口约见。杏枝瞧见萧蕊的打扮,顿生羡慕,“李婶儿的手艺未免也太好了些,”想到自己终是忍不住叹气,“从前,我娘也是给我做过衣裳的。”

萧蕊见她难过起来,忙安慰她,“你别酸,我娘说等得了闲给你做一件夏衣。”

“真的?”杏枝的脸上顿时雨过天晴,她向来如此,凡事不放心上,坏心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城门甚是热闹,走镖商贩、马车骡子有序进出,熙熙攘攘。

萧蕊和杏枝出了城,今日她们去的地方,是距离城门不远的明昭寺,明昭寺处在半山腰。

一路上居然有不少马车路人都往那明照寺而去,若说它香火有多盛也不尽然,只因如今六月时节,明照寺所处之地,有一大片木兰花林,洁白一片,是以大多都是赏花而去。

杏枝吐了吐舌头,“人是真不少呢。”

萧蕊望着那半山腰洁白一片的木兰花林,有些出神,有一年,她曾应沈清檀相邀来过此处,那时她与沈清檀还是久别重逢。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她因为贪睡去得晚了些,是以上山时烈日当头,她又不常运动,很快汗水簌簌,腿脚无力。

沈清檀跟在她身后,既不催促她,也不怪她走得慢,只不紧不慢地跟着。

冷不丁脚一滑,她吓得眼睛一闭,心道不好,下意识地两手贴面护脸。却没料想地摔倒,而是被身后的沈清檀一把扶住,半个身子倚在她的怀里。

手背痒痒的,却是沈清檀的发尾扫到了她手背上。萧蕊指缝微开,透过缝隙见沈清檀挡住了烈日,与她贴得很近,近到连睫毛都根根可见。

“小心些,”沈清檀声音柔和,细细叮嘱,“昨日下过雨,石阶湿滑。”

萧蕊闻着沈清檀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精神了些,等站好身子又觉得不服,不满道,“你与我走了一样的路,你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常爬山观景,只为了画画取景,”沈清檀一笑,“若你要跟我比,那不如常常和我去爬山?”

萧蕊犯了怂,腿也软了几分,这爬山还是不必比了吧。

沈清檀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好笑,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我牵着你走。”

萧蕊便跟在她身后,由沈清檀牵着一步一步上山。

那时她心中还有些别扭,小时候她总是冲在沈清檀前面,没少拉着她跑这跑那儿的,虽然沈清檀比她年长几岁,但她总以姐姐自诩。如今长大了,身子倒是没有沈清檀好了。

萧蕊仰头见那越来越近的木兰花林,心中顿觉亲切。

行至半山腰,隐约有不少护卫拦路。

早早上山的一些人中有人不满道,“怎么不让上山?”

为首的护卫冷着脸,“今日封山,一律不得进。”

那人还得再抗议,却被一旁好心人拦住,小声道,“这护卫的服饰......”

那人仔细看了看,不由惊呼,“神策军。”

一时周围噤若寒蝉。

杏枝眨眨眼,小声道,“什么?”

萧蕊肃然,“里面怕是有身份尊贵的人,神策军是由靖王主理的......”

杏枝啊了一声,声音越发低了,“便是那个颇受隆恩,权柄......”

“嘘,”萧蕊制止了她,“我们今日怕是上不了山了。”

杏枝面上失落,“真是不凑巧,好不容易等到天晴呢。”

“无妨,”萧蕊看着白色的花林,“远远看也十分好看啊,我方才看山下有不少小摊子,不如我们去逛逛。”

“好啊,”杏枝拍手道。

两人往山下走,走了一会儿,已十分疲累,便找了一处石头坐着歇息。

萧蕊撑开伞,躲在伞阴下,看着纷纷下山的人,听着杏枝对经过的人评头论足,忍俊不禁。

这时,有一行人格外特别,别人都是下山的,那几人却是上山。

仆从前后开路,中间缓慢走着几人,打头的两名女子,身量一高一矮,皆头戴帏帽,周身气质不凡。

萧蕊盯着那身量高些的,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沈清檀。

既然这样凑巧。

那行人走得近了,沈清檀后边的女子突然啊了一声,身子一歪,被身后跟着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住。

沈清檀停步,转身看向那女子,轻声相问,“怎么了?”

“我,”身后的女子靠在侍女身上,帏帽下的声音有些微喘,“我走得急了,踩空了一半台阶。还好,脚没事。”

话音落下良久,沈清檀也一言不发。那女子正觉奇怪,撩开帏帽的一边,双颊红彤彤的,“沈先生?”

“嗯,”帏帽下轻轻应了一声,“那便歇一歇吧。”

沈清檀静静立在石阶上,帏帽迎着山风微微拂动,看不清面容。萧蕊望着她们出神,那掀开一半帏帽的女子,她竟然识得,是那日捡到过她络子的小姐,若是没记错,应该唤闵茹。

闵茹察觉到沈清檀有些微异样,只以为是自己的走得慢的缘故,“沈先生,画满山木兰的远景好,还是取一角景?”

沈清檀沉思片刻,“你的功底还不足以画大幅景......”

“沈先生的画,父亲总是夸赞呢,”闵茹绽开笑颜,“沈先生定是要画大幅景的,待画好后,闵茹可否去府上讨教?”

“自然。”

沈清檀收回思绪,“走吧。”

杏枝也看了好一会儿,好奇道,“那行人是谁,竟然可以上山。”

萧蕊摇头,眼见她们往上走,心中不知为何隐隐失落。

“走吧,”两人也相携下山。

如此在外游玩了半日,没成想天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与杏枝分别后,萧蕊撑着油纸伞走回家。

萧蕊穿行在雨幕中,踩着湿漉漉的青砖,拐进巷子,走到家门口。

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心中不由狐疑。

因为家中都是女人,往常门都是紧闭从里上栓的。

萧蕊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

只见院中的井盖未合,竹竿上的衣裳还挂着未收起,湿漉漉地垂在雨中。

四周静悄悄的,天色渐昏暗,有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萧蕊心中紧张,慌乱喊着李母,“娘?娘?”

她扔下伞,跑进李母的房里,待看清房中情形,吓得浑身冰凉,差点瘫软在门口。

只见李母满头是血,双手被绳索绑着,吊在房梁下,此刻头拉耸着,不知死活。

“娘——”她快步上去解开绳子,李母身子绵软,瘫在她怀里,微微睁开眼,虚弱地蠕动嘴唇。

萧蕊低头贴近听她说话。

“快,快走。”

萧蕊焦急道,“好,娘,我带你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想立刻带走李母。

“啧啧——”门口却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粗声粗气道,“原来是个丫头。”

萧蕊吃了一惊,抱紧李母,厉声呵斥,“你是谁?”

那男子有些意外,从暗处走出来,看着两人冷笑道,“你是真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装作不知道?”

萧蕊正要说话,李母突然用力拽紧了她的袖子。

“没想到我隆三竟然是栽在一个丫头的手上。”

他是隆三?!萧蕊心中惊骇,浑身发冷,这隆三不是消失了吗?竟然找上门了,而且还对李母下如此狠手。

隆三站在门口,手中把玩着一柄刀,刀光映射,才看清他脸上斑驳不堪,却是好几道刀疤。

“你们躲得好地方,为了找你们颇费了一番功夫,”隆三一步步凑近,“都是你这贱人,害我有家不能回,今后在都城也再无法立足!”

萧蕊根本不知道原来的李阿蕊做了什么事,她抱着李母一点点往后退,“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隆三哼了一声,“自然是报仇了。”

萧蕊一颗心沉到谷底,便听那隆三又道,“长得细皮嫩肉的,正好我先享用了,再卖个好价钱。”

李母一把拽紧萧蕊的胸襟,喘着气艰难出声,“快,跑。”

“跑?”隆三哼了一声,“跑到那里去?你不是为了自己的娘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吗?不惜冒着拼死的风险,将我置于死地。如今你娘都走不了,你以为你走得了?”

萧蕊抱着李母心中绝望,低声道,“娘,我不走,若他辱我,我便一头撞死,咬舌自尽。”

李母仍旧拽着她的衣襟不松,另一只手却借着袖子掩盖塞给萧蕊一样东西,触手生硬冰凉,却是那根李母从不离身的银簪子。

她竟然到如此地步,也不曾将银簪子拿出防身,这是给她留的啊。

萧蕊心中悲痛,落下泪来,“娘,我不走。”

她不是李阿蕊,但早已将李母当作亲生母亲看待,她答应过她啊,要好好照顾她的娘亲。

隆三停下脚步,似是在欣赏蝼蚁最后的挣扎,眼中满是戾气。

李母嘴角溢血,沾染上萧蕊的衣襟,喘着气道,“阿蕊,从不喜欢吃我做的面,也不爱装扮。”

只这一句,萧蕊便浑身一震。

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即便失忆,一举一动那些细小的习惯变化怎么能瞒过自己的母亲呢?

她其实知道的清清楚楚啊,自己的女儿,早已不是原来的女儿。

“好,好好,活,下去。”李母艰难道。

萧蕊泣不成声,喉中呜咽不止。

隆三上前扯起萧蕊,狞笑道,“便让你娘看着,看着你是如何被我羞辱的!”

“啊——”隆三松开手,捂住脖颈,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根银簪,鲜血咕噜往外涌。他吃痛,恼怒之下想要抓住趁机而逃的萧蕊。

可萧蕊身子瘦小,一弯腰踉跄着跑出门。

外面大雨瓢泼,天色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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