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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消失

萧蕊一时高兴直奔回家,到了家门口才猛拍额头,自己忘记去德济堂取药了。

眼看已至午时,下午再去也不迟。

她敲了门,李母上前开门,“竟回来得比我料想的还早些。”

关上门,萧蕊献宝似的将钱袋交给李母,“娘,你瞧,我说的没错吧,宋大掌柜说了,今后做多少她收多少,不过图的是个款式新鲜,我们还得多想点样式。”

李母估摸着钱袋里的铜板,脸上欣喜,“好好好。”却眼尖地瞧出萧蕊眼睛红肿,担忧道,“阿蕊,你这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出了什么事?”

萧蕊心虚道,“没有,路上被沙石迷了眼睛,就眼红流泪不止了。”

“那快去洗洗,”李母催促她,“娘在和面,擀面条,等会做碗阳春面,你最爱吃的。”

“好,”萧蕊甜甜应道,走到井旁打水洗脸,小小的木桶拴着一条粗粗的麻绳,咕咚一声掉进井里,她熟练地甩了一下握在手中的麻绳,木桶一翻便沉下水面。

原本萧蕊是不会打水的,还是李母手把手教了几次,到如今已经十分熟练。

萧蕊看着手心的茧子,眼神落寞,谁能想到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己,如今既能打水又能劈柴烧火的,若是让哥哥知道了,下巴也得惊掉。

她蹲在水桶旁洗脸,井水很凉,让有些肿痛的眼睛微微舒缓,十分舒服。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干脸庞,水中倒影出一个小女孩,脸小下巴尖,一双大眼睛挂在上面如两轮圆月,忽闪忽闪的,配着小巧的鼻子和嘴巴,依稀能看出是个小美人坯子。只是还未长开,很是稚嫩。

萧蕊盯着看了片刻,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自她嫁人后,有段时间常常觉得自己老得快,有一回还对着镜子求愿,愿自己能年轻上几岁。

如今这愿望竟然是这样达成的。

李母见她对着水桶笑,没好气道,“傻丫头,对着水桶都能笑得这样开心。快些来吃面。”

“欸,”萧蕊应得欢快,坐在院中摆放的木桌旁,看着热气腾腾的面,顿觉饥饿。

她虽然饿极,吃得却十分端庄,一碗面下肚,碗中干干净净,抬眼却见李母盯着自己出神。

“娘?”萧蕊抬手在她眼前挥动,“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母嘴唇蠕动,正要说些什么,门却敲响了。

“稀奇,”萧蕊奇怪道,“谁来敲的门。”

她起身去开门,待看清门口的人面上惊喜道,“杏儿。”

杏枝悄生生地站在门口,闻言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你倒是认得出我,我以为你一言不发,招呼也不打一声,是不想认我这姐妹了呢。”

萧蕊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含了些恼意,忙扯了她进来,“你怎么寻到这的?”

“喏,”杏枝努嘴,“白长一张嘴啊,问呗。”

李母瞧见杏枝很是高兴,“杏枝啊。”

“李婶儿,”杏枝上前委屈道,“你们要搬家也不与我说一声,我一回来见你们不在,还当那肥婆将你们赶出去了呢,气得我与她吵了一架,可恨爹爹还不帮我,我便出来找你们了。”

李母无奈道,“好歹是你继母......”

“哼,她算哪门子的母,不公不母的,”杏枝吐了吐舌头。

萧蕊着实服她,拉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歉意道,“你不在,不是没机会跟你讲嘛,原本我还想找个时间看你什么时候回家去找你说的。”

杏枝臊得慌,“都是那肥婆干的好事,那阁楼本就潮湿阴冷,长年空着也无人租住,她知道个什么还赶你们走,要我当时在,你们也不至于被她这样欺负。”

杏枝打量着屋里,比之自己的屋还宽敞些,诧异道,“这里租下得不少银子吧?”她是清楚母女俩情况的,可租不下这地方。

萧蕊没有说这宅子已经被自己买下了,随口撒了个谎,“我们不是来寻亲的嘛,碰巧从前的亲戚找到了,却早已不在都城,知道我们窘迫,便赠了我们些银两。”

她小声道,“你别看这里像模像样的,其实发生过命案,不然也不能便宜租下。”

这漏洞百出的谎话换一个人来听也是不信的,但杏枝心性单纯,听萧蕊这么说便信了,再听这里发生过命案,更是深信不疑,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这住着会不会不好。”

萧蕊苦涩道,“这世上还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什么?”杏枝傻傻问道。

“穷啊,”萧蕊一敲她的脑袋。

“哦~”杏枝捂着脑袋,点头应和,“说得很有道理,再有道理你打我做什么。”

萧蕊被她逗笑了,这个丫头有趣的很,与她说话心情总是十分舒畅。

这时李母在院中高声问道,“杏枝,吃午饭了没?李婶给你下碗面。”

“好啊,”杏枝忙拍马屁,“有李婶亲手下的面,我便是吃过了也要说没吃过。”

萧蕊在一旁叹服,她可从来不会这样巴结,即便如今与李母很是亲近了。

这种自然而然的撒娇与依赖,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杏枝吃着面,得知午后萧蕊要去德济堂,眼睛一亮,自告奋勇地要跟去。

待出了门,萧蕊还纳闷,杏枝怎么走得比她还快。

杏枝细细问了萧蕊那日在德济堂的事,眼睛亮亮道,“那温小大夫真是个好人。”

“温小大夫?”

“是啊,众人都这样称呼他,”杏枝转念又恼道,“这个岳三,还说是千辛万苦求的方子,居然是偷捡的,还好吃了有用,要是没用不是害了你。”

萧蕊笑道,“你别这样说,若没有那方子我如今还指不定在哪里呢。况且那样的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赌一赌了。他也是好意。”

“话虽如此......”杏枝依旧面色不善,“可我上次求着他帮忙,还搭了个荷包进去......”

她后面的话声太小,萧蕊听得不是很真切,“什么?”

“没什么了,”杏枝庆幸道,“还好你误打误撞,因祸得福,我便不与他计较了。谁叫你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呢。”

萧蕊心中十分感动,略有酸涩。

李阿蕊命好吗?不好,她过得这样艰难。命不好吗?也不尽然,她有着李母掏心掏肺的疼爱,还有一个真心诚意待她的姐妹。

而她呢,过得也许比她还不如。

“阿蕊?阿蕊?”杏枝唤她,扯了她的衣袖,“发什么呆,快些走吧。”

两人来到德济堂,门口守着的却不是上次碰见的岳三。

萧蕊取了号,找到了正在望诊的温大夫。

温大夫见她过来,温和道,“请坐。”

萧蕊上前,见杏枝不在身后,远远站在堂中向她昂首看来,就是不上前。

萧蕊心中无奈,杏枝这丫头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大夫替她把了脉,轻轻点头,“恢复都不错,再吃十来服药便好了,饮食上需清淡些,忌讳辛辣鱼腥。”

萧蕊应声,连连道谢,“多谢温大夫。”

温大夫摇头,“医者本分。”

他开了个方子递给萧蕊,要萧蕊照着这个方子去药铺处抓药。

萧蕊抓完药出来时,却见杏枝站在德济堂门口与人纠缠着,凑近一看,是岳三。

岳三苦着一张脸,“好妹妹,我那是无奈之举,你原谅则个。”

杏枝拉着脸,“我又没说怪你。”

“你高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岳三无言,指着她的脸,“都黑成这样了,你还说你不怪我......”

杏枝没好气道,“你说你,当日实话实说便好了,做什么这么骗人......出了人命怎么办。”

“这不是好端端的嘛,”岳三得意道,“看我公子多厉害。”

“那是温小大夫的本事,又不是你的本事,得意什么,”杏枝羞他,伸手一摊,“要我不怪你也成,将我送你的荷包还来。”

岳三不乐意了,“哪有送了人还要回去的道理。”

“嘿你~”杏枝一瞪眼,却被萧蕊上前打了岔,“好了好了,因我而起的事,你们两个斗什么嘴。”

她很真诚道,“岳三,我得好好谢谢你,你傍晚有空吗?我请你吃夜饭。”

岳三咳嗽了一声,哼道,“你看人家怎么对恩人的,我便勉强给个面子吧。”

杏枝做了个鬼脸,小心翼翼道,“要不要请温小大夫?”

萧蕊还未说什么,岳三摇头,“我家公子忙得很,往日多少宴请都拒绝,不会去的。”

“那我们便去东夜市吧,”杏枝兴奋道,“我正好放了两日假,许久没去逛过了。”

萧蕊听了也一阵意动,“好啊。”

岳三抓抓头,“那我不去也得跟着去了,不得照看你们两个丫头。”

杏枝萧蕊相视一笑。

回去放了新取的药,与李母说了声,李母却有些不放心,“你们两个丫头,夜里的我不安心。”

“岳三也去,会将我们送回家。”杏枝道。

李母也是认识岳三的,往常在河道边浆洗衣裳的妇人中,其中一个就是岳三的娘,都是可靠知根底的人。

萧蕊和杏枝往杏枝家走,一是在那儿等岳三,二是要与杏枝的爹说一声。

萧蕊进了铺子斜对面的茶馆处,她可不想进去再受那古氏的唾沫。

才坐下上了一碗热茶,便听茶馆处得闲歇脚的几人交谈,隐隐提到了隆三。

萧蕊自然记得这个隆三,她放下茶碗安静听他们讲话。

“也是稀奇,那隆三也不知去了哪里......”

“从前吧常常不着家,那隆老两口倒也习以为常了,这都快半个多月了,连点消息都没。”

“那隆家没报官?”

“报了呀......”那人小声道,“我与你们说,你们可小心些别到处乱说。像是隆三得罪了什么人,疏通了官府,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偷听的人不少,其中一个呸道,“隆三往日作威作福的,没少坑害人,活该!”

这话一出,大家都没了声响,良久后又开始交谈起别的闲事。

萧蕊却十分疑惑,照李母的说法,自己应该是最后见过隆三的人,而隆三的家人没有找自己,那便是他们也不知道。

那隆三的失踪是和原来的李阿蕊有关系吗?是巧合还是......

杏枝在门口唤她,“阿蕊,岳三来了,我们走吧。”

萧蕊应下,跟了上去。

夜街热闹得很,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杏枝最是快活,才走了一小会,手上便多了许多小包裹和零嘴,此刻正与卖折扇的小贩讨价还价。

萧蕊站在一旁,仰头望向更为热闹处,临街搭的小戏台子上有戏子唱昆曲,底下人或伫立观望听曲,或穿行而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是一出《游园惊梦》,戏子身段优柔,似是触景生情,满目哀色,明明台上空空荡荡,却好似身在满园春色中。

若说这是一场梦,未免也太过真实,才惹得梦中人牵肠挂肚。

若说这是真的,那为何要让她以为这是一场梦。

似真似幻,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不远处的酒楼上,凭栏而望的女子们,不论是何身份,听着这曲儿都沉默了。时不时鼓掌叫好的那些,可不就是唯风流为豪的男子吗?

萧蕊仿佛透过这灯火阑珊中的咿咿呀呀,瞧见了曾经懵懂无知的自己,那园中意外的一遇,竟然就此改写一生。

少女怀春,那腔欢喜,真是喜爱吗?

杏枝买了两把折扇,正要送萧蕊一把,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

萧蕊正痴痴地望着那戏台子,泪流满面。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看清自己的内心,真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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