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玖玖·视角】
第一节早读铃响前的七分钟,A班永远是最热闹的静音片。
所有人都在动,却没有人发出“声音”——
翻书声是蕾丝边的,椅子拖动是天鹅绒的,连嘲笑都裹了消音棉。
所以,当那块黑板被翻过来的瞬间,我听见的是“笑”的骨架,咔嚓,咔嚓,像有人把关节一根根卸下来,再拼装成巨大的隐形喇叭。
我踏进教室,阳光被彩色玻璃切成金箔,洒在我的桌面。
值日生“不小心”把黑板旋转了180度——
正面是值日表,背面,用红色粉笔、大号斜体,写着四个字母:“F?A?K?E”
四个大写字母,用白色粉笔写得潇洒,却在逆光里透出暗红,像结痂的伤口。
笔画粗得能塞进一根手指,颜色红得发黏,像刚蘸了草莓酱的刀。
0.3秒的真空。
我眼皮还没来得及眨,笑声就从46张喉咙里同时炸开——
哈哈——哈哈哈——
不是爆笑,是拆笑,拆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刀片,贴在我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
它们甚至没看我,却知道我一定抬头,一定看见,一定被割。
沈韵含把指尖抵在唇边,做出“OMG”的口型,眼底却是满分答卷的得意;
陈翊凡把篮球在指尖转了一圈,吹了声口哨,哨音像给刽子手点头的暗号;连平时最沉默的纪委,也低头抿唇,肩膀一抖一抖——笑得太用力,怕发出声音坏了规矩。
班主任还在走廊接电话,手机背面贴着“静音”贴纸,于是全班得到了合法的三十秒狂欢窗口。
三十秒,足够把一个人的名字改写成动词,再把这个动词钉在耻辱柱上,供所有人练习发音:“Fake——夏玖玖。”
慕柒柒坐在第三排,背脊笔直,像一道冷到零下的墙。
正欲低头,余光扫到第三排——慕柒柒没笑。
她笔尖在草稿纸走线,沙沙两秒,也把四个字母竖写:
Find
A Key
Escape
写完,她抬眼,与我短暂对视,瞳孔像手术刀,精准划开真空。
那一刻,电流被切断,哄笑出现0.5秒静音。
我深吸一口气,把书包塞进抽屉,故意发出“哐”的声响。随后起身,走向黑板,拿起板擦。粉笔灰扬起,像一场小雪落在我的袖口。
第一下,字母F被拦腰斩断;第二下,A碎成两截;第三下,K的斜杠被抹成模糊;最后一击,E的横杠彻底消失。
板面恢复干净,却留下四道淡淡的粉痕,像未愈的疤。
我转身,把板擦轻轻放回凹槽,拍拍手上的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下次想写,用红笔。别躲在逆光里。”
教室安静得可怕。
我回到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掌心被指甲掐出四个小月牙,却感觉不到疼。
红色的粉笔末在空气里飘,有几粒落在我的虎口,像微型伤口,却不流血,只发烫。
我伸手,用拇指去擦,越擦越红,竟把F的上半部分补全了——我替他们完成了作品。
前排的柳轻清回头,冲我wink一下,用嘴型无声地拼读:F-A-K-E,然后指了指我袖口,那里,我妈连夜替我缝的补丁,米色线,十四针,此刻像一条被展览的蜈蚣,被人用目光钉在生物标本箱。
我懂了,原来“Fake”不仅写我的分数,还写我的布料、我的口音、我鞋边没刷干净的灰点,以及我呼吸里残留的芋头味。
笑声还在持续,像一条拉长的口香糖,黏在耳膜,甩不掉。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入伴奏,咚咚,咚咚,节拍器打在最尴尬的半拍。
于是我也笑——
嘴角向上提0.5厘米,刚好够让虎牙露出一个尖,看起来像自嘲,实际是自卫。
笑完,我低头,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用红笔,把四个字母再抄一遍:“F?A?K?E”,然后在下面画一条双向箭头,指向另一行小字:“Find A Killer Entrance.”找一条杀手的入口。
写完,我把那一页撕下来,对折,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一块硬得能割破手指的方砖。
我把它塞进笔袋夹层,像塞下一颗尚未打磨的獠牙。
慕柒柒把草稿纸折成飞机,趁老师进门瞬间,从第三排滑到我桌面。
机翼上,她用红笔补完最后一行“Faker = 锻造者。”
我低头,在页脚画下一颗被火烤红的芋圆。
铃声正式响起的瞬间,笑声同时断电——所有人回归静音片,翻书,提笔,喝水,动作优雅得像提前彩排。
值日生“终于”发现黑板背面,大叫一声“哎呀”,用板擦快速抹掉红字,粉尘飞扬,在晨光里形成一小片红色雾霭。
雾霭背后,黑板重新变得漆黑、光滑、无辜,仿佛从没长过那张嘴。
老师踏进教室,扫视一圈,满意点头:“早读开始,A班永远最自觉。”
我跟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舌尖舔到一点草莓味的粉尘,甜的,却带铁锈后味。
那一刻我明白:他们涂的是粉笔,也是宣判;他们擦的是字母,也是证据;他们笑的是三十秒,我要还的,是整整一学年——或者,更久。
所以,我抬头,看那块被擦得发亮的黑板,在没人注意的角度,用指甲,轻轻刮下一小道红末,像采集罪证。
然后,我在自己桌面左上角,写下第五个字母:R
Fake→FakeR
没人看见,除了我自己。
R,可以拼成“Real”,也可以拼成“Revenge”。
我笑着,把拇指上的红色,悄悄按在那個R的尾巴上,像按下一枚尚未引爆的按鈕。
笑声早已散去,但按钮开始倒计时——滴答,滴答,在心跳的地下室,亮起唯一一盏红色警示灯。
阳光移走,金字隐去,黑板干净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那截断掉的粉笔头,静静躺在槽里,根端渗出血色粉粒,倒数计时,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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