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0,A班铃声像镀了铂金的餐刀,精准切开上午与中午的交界。
所有人同时合上笔盖,声音清脆得像骨折。
我慢半拍,因为还在草稿纸背面默写“边际效用”公式——
右手握笔,左手偷偷揉着胃,它正在小声抗议:七小时前那块吐司早已阵亡。
11:41,沈韵含踩着Chanel slingback经过我桌前,鞋跟敲出莫尔斯电码:“哒—哒哒—哒”,翻译过来大概是:让路,贱民。
我收腿,膝盖撞到抽屉,发出闷响。
那声音在A班静得离谱的午休前奏里,像一声不合时宜的饱嗝。
于是,有人笑了,有人皱眉,有人把蓝牙耳机往里塞了塞——
所有反应被统一称为“嫌弃”。
我从抽屉深处掏出餐盒。
玻璃制品,厚重,透明,边角包着粉色硅胶防摔套——
妈妈去年冬天在县城超市折扣区买的,标签价29.9,她砍到25。
盒身贴着一张小纸条:“芋圆消耗完毕,今天装的是红烧鸡腿,别省,吃完长个。”
字迹被蒸汽晕出毛边,像一块被眼泪泡软的奶糖。
我指尖摩挲那行字,心里默默回:知道了,妈,我全吃完。
11:42,我端着餐盒往走廊尽头的公共微波炉走。
A班不需要排队,因为大多数人压根不加热——
他们的午饭由生活老师推车配送,恒温银器,掀开盖还冒干冰。
玻璃餐盒在我手里变得越来越沉,像一块尚未冷却的铸铁。
路过垃圾桶时,我侧身,让过陈翊凡的肩膀。
下一秒,事情发生得毫无悬念,却又像排练过一千遍:他的肘部“恰好”抬起,我的餐盒“恰好”脱手,盒盖“恰好”弹开,红烧鸡腿、西兰花、米饭——在空中做出一次短暂的、油腻的抛物线,然后,“哗啦”一声,全部落进可回收垃圾桶。
桶里原本就有半瓶巴黎水,液体表面浮着柠檬片,此刻被热油包裹,柠檬瞬间蜷缩,像被烫伤的耳朵。
时间被按下暂停键。
我听见饭粒撞击玻璃桶壁的声响,“嗒、嗒、嗒”,像廉价秒针,替我的尊严倒计时。
陈翊凡挑眉,声音充满礼貌的惊讶:“哎呀,抱歉,手滑。”
旁边两个女生同步掩嘴,同步发出“哦哟”的气音,同步后退半步,生怕油渍溅到他们限量款的鞋底。
没有人大声笑,没有人需要大声笑——
A班的幽默,向来靠默契,不靠分贝。
我低头,看见红烧汁在桶底铺开,油膜倒映出我的脸,扭曲、碎裂、再愈合,像一张被反复揉皱又摊平的考卷。
胃部的抗议突然失声,它大概也意识到,此刻再喊饿,会显得不识趣。
于是,我蹲下去,膝盖磕在瓷砖上,冷意顺着骨缝往上爬。
碎玻璃躺在剩饭里,油星溅到裤脚,像廉价烟花庆祝我出丑。
掌心刚触及玻璃,就绽出一粒血珠,鲜红滚在米粒上,瞬间变成“合格”章。
我把碎片一片片码进左手,像收拾自家摔碎的碗——碎也是我的,不留给任何人看笑话。
疼痛在指尖跳动,我却更担心保温盒里剩下的三颗芋圆:它们若沾上玻璃屑,就真的要被归为“危险垃圾”了。
“录够了没?”我朝最近的手机镜头问。
镜头愣了0.5秒,我趁机把右手伸进桶底,捞出那半块尚完整的饭团,飞快塞进保鲜袋,再裹进校服内袋。
动作一气呵成,像流水线反杀。
血沿指缝滴到地面,我转身往洗手池走,背脊挺得笔直。
水流冲刷伤口,也冲掉米粒,却冲不掉那三颗芋圆的温度。
它们在口袋里轻轻碰撞,像给心跳加了一个鼓点。
有人从我身后走过,脚步带起风,风把一阵极轻的笑声吹进我耳蜗:“看啊,她捡得真熟练。”
我没回头,因为回头就要看见他们的表情,而表情,是另一种更难消化的东西。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妈妈凌晨四点揉面的背影,蒸汽爬上她的睫毛,凝成水珠,她抬手一甩,汗与泪一起落进面粉,成为面团里看不见的部分。
“没关系,”她总说,“被人扔掉的东西,只要还热,就能再长一回。”
11:45,我起身,裤脚因为蹲姿堆在脚踝,露出袜子侧面的破洞——大拇指的位置,正好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
我伸手把裤脚拉直,遮掉那个洞,却遮不掉洞里的倔强。
转身,我走回教室,鞋底在地板拖出浅浅水渍,每一步,都像在写一行隐形诗:“油渍会干,水渍会散,但记忆不会,复仇也不会。”
11:46,经过沈韵含桌前,她正用小银叉戳一颗温室草莓,尖尖沾着白砂糖,像微型雪顶。
她侧头,目光掠过我的玻璃餐盒,嘴角扬起30度,声音轻到只能让我一个人听见:“垃圾桶的味道,好吃吗?”
我停步,弯腰,与她平视,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很好吃,因为——里面加了你们尝不到的免费调料。”
我眨了下眼,把未说出口的三个字留在舌尖:叫“野心”。
11:47,我回到座位,把餐盒放在桌面,掀开盖——汤汁已经混了巴黎水的柠檬香,形成一种奇异的高级与廉价并存的气味。
我夹起那块鸡腿,一口咬下去,骨头“咔嚓”断裂,声音清脆得像A班最擅长的——骨折式幽默。
咀嚼间,我抬头看向前排那把空椅,椅背上的校徽鹰翼,在正午阳光里闪着冷光,像等待下一只猎物。
我舔掉唇角汤汁,用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别急,下一个被倒进回收桶的——还不知道是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