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城的天,已被墨色乌云压了一月有余。惊雷在云层里翻滚,闪电劈开灰色天幕,滂沱雨势砸在红瓦处,溅起的雨雾裹着寒气,漫进窗棂。盛汐玥立在窗前,素白指尖抵着冰凉的窗沿,眸底凝着化不开的冷意。她不过二十岁,却被南都王囚在身边整整四年,这四年里,她从一个鲜活少女,变成了染满鲜血的利刃,多少王公贵族的满门抄斩,皆出自她手。暗夜之中,又有多少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盛汐玥”这个名字。
“阿玥,当真要走到这一步?”苏苼的声音带着难掩的不忍,他看着窗前那道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喉结滚动,“或许还有别的出路,我们再试试,好不好?”他亲眼见过她为了走到今日,受过多少非人的苦,怎忍心看她亲手斩断最后一丝生机。
冰冷的雨水飘落在脸颊处,盛汐玥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心中最后一点温热的念想,早在她亲手用剑刃刺向南都王心脏的那一刻,就已被浇灭。她太累了,也太脏了,玄武军因她被接连斩杀,养父在病痛中咽气时,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师傅、挚友,一个个都因她而死,是她布错了棋局,亲手把所有人都推上了断头台。
最让她午夜梦回时痛彻心扉的,是那个叫萧辰安的少年。十八岁的年纪,本该是肆意潇洒的模样,却为了护她,在朝堂的鱼龙混杂里拼尽全力,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局。每当想起他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盛汐玥的心脏就像被生生掐住,只剩无尽的愧疚在胸腔里翻涌。
还好,南都王死了,那个把她也算进棋子的长公主盛峖,也死在了她的剑下。她总算没辜负吕贵妃的所托,让九殿下如愿坐上了南都的君主之位。
此生罪孽,已无力偿还。活下去的意义,也早已耗尽。盛汐玥转身,从暗柜中取出那方玉玺,递到苏苼面前。她的眼底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再无半分**:“阿兄,去做吧。”能以九殿下扶龙之臣的身份,送自己走完最后一程,于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若有来生,她只想做回最初的盛汐玥,不必做谁的利刃,不必布谁的棋局,她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若再来一次,或许她还能替妹妹墨瑄守住那座墨城,或许还能和她见上最后一面,那封密信来的太迟,只可惜,此生再无或许。
墨城殿内灵堂烛火摇曳,映着墨瑄苍白如纸的脸。她跪在墨城王的灵牌前,病骨支离的身躯摇摇欲坠,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哽咽着叩首:“父皇,女儿愚钝……守不住您的城池,寻不回姐姐,连您死前的嘱托都……”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手因紧张抓着衣角而泛白。
门外的撞门声如惊雷般炸响,夹杂着污言秽语不断钻进耳中。侍女与侍卫们将屋内的桌椅尽数抵在门后,单薄的防线在一次次撞击下吱呀作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焦灼,却仍死死守着这最后一道屏障。
“女君,快从密道走。”乳娘跪在她身边,声音因急切而颤抖,目光扫过那道随时可能被冲破的门,催促道:“这里撑不了多久了,你走了,墨城才有希望啊!”
墨瑄猛地抬头,泪水干涸在眼角。她颤抖着抱起父皇的灵牌,余光瞥见门缝里挤进来的乱党身影,密密麻麻如蚁群般涌来。乳娘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密道方向跑,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殿门被撞开了。
乱党蜂拥而入,刀剑与甲胄的碰撞声瞬间填满大殿。为首的壮汉提着染血的长刀,嚣张的喊声穿透混乱:“抓住墨城女君,赏黄金百两。”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喽啰立刻附和,淫邪的笑声令人作呕:“听说那女君还是个雏儿,今天哥几个可有福享了!”
乳娘将墨瑄狠狠推入密道,转身搬起石凳砸向开关。“咔嗒”一声,密道门缓缓闭合,隔绝了殿内的厮杀与惨叫。墨瑄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清晰地听见外面传来长剑刺入皮肉的闷响,还有乳娘最后的嘶吼。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瘫坐在地,后背渗出一片凉意,却还是抱紧灵牌,踉跄着往前跑。 头钗散落沿途,裙摆被石壁划破,伤口渗出血迹,可她不敢回头,她不知道乱党何时会冲进来,只知道她必须跑。
墨城城外,秦军大营连绵数里,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营内寂静无声,只待城内乱党拼至两败俱伤,便可坐收这囊中之物。
中军帐内,烛火映着棋盘上的黑白交错。西北王裴玹执黑子,指尖悬于棋盘之上,神色淡然。军师贺睿捻着黑白胡须,盯着局势若有所思。唯有太子秦晟,在帐中来回踱步,靴底碾过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他眉头拧成一团,几次张了张嘴想开口,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你这臭小子,来回晃得人眼晕!”贺睿终于忍不住,放下白子沉了脸,“下棋最忌心浮气躁,你就不能安分坐会儿?”
“都这时候了还下什么棋!”秦晟猛地停步,声音里满是急切,手按在剑鞘上,恨不得立刻拔出来,“再等下去,我这剑都要锈住了!不如直接杀进去,省得看他们内斗浪费时间!”
贺睿刚要反驳,裴玹却忽然落子,黑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恰好将一片白子困死在角落。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副将白羽大步流星进来,声音洪亮:“爷,城内乱党已分不出胜负,可以动手了。”
贺睿低头看向棋盘,见自己的白子已成死局,又气又笑,抬手用折扇敲了敲裴玹的头顶:“你这小子,倒会趁我分心使诈!”
裴玹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带了几分笑意:“下次定让军师赢一局。”说罢,他转身取下架子上的盔甲,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手指扣紧甲胄的瞬间,眼底的温和尽数褪去,只剩冷意。他提起腰间长刀,刀鞘撞在甲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将听令…”裴玹的声音穿透帐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拔营,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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