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城的长廊浸在暮色里，廊柱投下的阴影如墨。苏苼将玉玺紧紧护在怀中，冰凉的玉质硌着掌心，像揣着一团烧得滚烫的心事。侍卫们紧随其后，靴声踏在青石板上，沉闷得让人心慌，他要完成盛汐玥最后的托付，那句带着泪的“阿兄，再帮我最后一次”，至今还在耳边打转。他从未见她那般脆弱，那个从小不爱哭的姑娘，被这皇城囚笼逼到了绝境，眼底的破碎，是他此生见过最痛的模样。
风突然卷着雨丝扑进来，长廊尽头传来铜铃轻响，清脆里裹着几分冷意。一道紫色身影撑着油纸伞，缓缓从雨幕中走来。盛汐玥身着暗纹紫袍，墨发如瀑垂落肩头，腰间铜铃随步伐轻颤，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撑伞的手戴着枚血色玉扳指，在昏暗中刺得人眼疼，脸上覆着紫色鸢尾花纹面具，遮住大半容颜，只露出双清冷的眼眸，和下颌处未干的血迹，平添几分妖异。
“护住苏大人！绝不能让他受伤！”护卫长厉声喝道，手中长刀握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紫色，紧绷的脊背如拉满的弓。
“苏大人，交出玉玺，我便向殿下求请，饶你不死。”女子的声音清冷如冰，在雨雾中回荡。话音未落，腰间长剑“铮”地出鞘，剑光冷冽，映得廊下雨水都泛着寒。
“是九都女君！”有人突然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那是九殿下的剑，是那柄杀人如麻的剑，大家快跑啊！”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唯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兵啐了口，污言秽语脱口而出：“不过是九殿下的一条狗，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定还是……万人骑的…”
“婊子”字未出口，盛汐玥已如鬼魅般掠至他身前。长剑在脖颈处轻轻一擦，寒光闪过，鲜血喷涌而出，混着雨水在石板上漫开，染红了一片。她收剑入鞘，剑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转动伞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人群后方的阴影里，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字字戳心：“阿兄，你要躲到什么时候？今日这些人，可都是为你而死。想想他们，再想想你的妻女，糯儿还那么小，你舍得让她没了父亲？”伞下的嘴角竟勾起抹浅淡的笑，“……阿兄……”
阴影里的人终于动了。苏苼缓缓走出，湿透的官服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可眼神却异常坚定：“玥儿，我与你一同为官，怎会不知九殿下狼子野心？他根本不会给你留退路。今日你为他做到这份上，可有想过自己的下场？你信他不会失信于你吗？”
盛汐玥从人群中一步步走向他，士兵们吓得连连后退，唯有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轻响。她站在苏苼身旁，伞尖滴落的雨珠砸在他肩头，带着刺骨的凉。忽然，她凑近他耳边，声音裹着化不开的悲凉，只有二人能听见：“阿兄，谢谢你。此生能做你的挚友，我很开心。来生再见。”
她走到苏苼身后，伸出手心接住冰冷的雨滴，指尖瞬间冻得发红，轻声道：“这皇城里，从不缺一个九都女君，也不缺我这颗棋子。”
话音落，她猛地扔掉油纸伞。雨水瞬间打湿长发与衣袍，墨发贴在脸颊，勾勒出苍白的轮廓。她仰起头，声音骤然凌厉：“今日，所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转身冲向反方向的人群，紫色身影如旋风般掠过，长剑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刺中要害。鲜血溅在紫袍上，像一朵朵妖冶的曼珠花，在雨水中绽放得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箭雨破空的锐响。“小心！”苏苼的惊呼还未落地，盛汐玥已飞身扑到他面前，用后背挡住了密密麻麻的箭羽。
“住手！全部停下！”高墙之上突然传来怒斥。扶都从墙上飞身而下，快步冲到她身边，颤抖着将人抱起。看着她后背插满的箭羽，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声音里满是恐慌，像个失措的孩子：“阿玥，阿玥你别吓我！我这就抱你去寻太医！”
盛汐玥靠在他怀里，嘴角缓缓扬起抹浅淡的笑。抬 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九殿下…已经晚了…臣怕是不能再做你的剑。”
扶都死死按着她的伤口，可鲜血从箭孔里涌出，怎么都止不住。听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的心像被撕裂般疼，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她脸上。
“恳请殿下……饶过苏苼。”盛汐玥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扶都的衣襟，“作为交换，臣手里剩下的玄武军……归殿下所有。令牌……在殿下送我的生辰礼物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安抚着这个红着眼的男人，“殿下要的位置，从来……都是殿下的。我答应你母妃的事，成了。”
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似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萧辰安站在桃源的桃树下，身着月白长衫，朝她笑着。她忽然眉开眼笑，轻声呢喃：“……错了……全错了……”
倘若墨城王的密信能早些送到，她是不是就能去守住他的城？身边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卷入朝堂漩涡，不会死在冰冷宫殿里？养父临死时，她是不是还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眼角滚下一滴泪，混着脸上的雨水与血水，砸在扶都的衣襟上。那滴泪里，藏着她到死都没说出口的悔。若有来生，她愿做墨城的王，守着那里的百姓，这样也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手无力地垂下，那双清冷的眼眸，永远地闭上了。扶都抱着她，在漫天雨水中发出绝望的嘶吼，痛苦几乎将他吞噬。他与萧辰安的棋局，终究还是败了，败在这枚亲手放在棋盘上、最锋利的棋子上。“不……阿玥，是我错了！”他紧紧抱着她，将人揉进怀里，“是我不该拦着你，当初我该放你和萧辰安离开的！你回来，别丢下我……没有你，我不行啊……”
雨水还在落。他跪在石板上，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人，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脸上不知是雨是泪，混着她的血，在下巴处汇成浑浊的水流。盛汐玥于他而言，早已不是“棋子”。从知道她不是姑姑亲生骨肉的那一刻起，那些心思就变了味。他步步爬上高位，是想有足够的权力护住她，让她不必再受闲言碎语的伤。可他没想到，她会用死，来终结这一切。
苏苼双手捧着玉玺，递到他面前。扶都看着那方玉玺，忽然清醒过来，玉玺从来都在盛汐玥手里。当日父皇突然死于寝殿，她从殿内走出，不是偶然。今日让苏苼带走玉玺，也不是意外。所有的计划，都是她预先算计好的。他抱着她，突然哭着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癫与绝望：“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以死，断了你此生所有牵绊。”
盛汐玥死后，扶都如期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龙椅冰冷，他高高坐于其上，俯视着阶下跪拜的文武百官，嘴角勾起抹耻笑：“一群无用之人，见风使舵的混账东西。”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暖不透他心底的寒意。这万里江山，终究成了他的，可他最想要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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