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怒从心起，但既没有挥戈爆起，也没有横眉竖目，甚至连话都没接，只是挎着脸散发冷气。
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敢接江不凡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表情越来越紧绷，正噎气想该怎么回答才好。
就在这时，他儿子黑水检查完他手腕上的箭伤，怨愤难当，蹭得站起来对江不凡嚷道：
“这根本不能证明龙借你的身躯，我父亲本来就打不过你！”
“……”
首领……
感觉裂开了。
江不凡没理会黑水的瞪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对族民们道：“不久后，龙会助我收服赤日部落。”
话一落，就连最先编出谎话的金岩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江不凡脸上没露出一丝玩笑或是撒谎的表情，也没为自己多列佐证，提醒金岩一声：“阿兄”，然后就调转步伐。
神水部落好战慕强，他这些年颇有积威，而且众人还在惊疑不定中，一时间没人上前阻拦。
唯独首领半点也不相信‘龙借身躯’的屁话，这话从金岩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明明假得不能再假，江不凡不过是重复了两次，大家怎么就开始半信半疑了！？
他气闷无比，强忍手疼大声道：“就算你打下赤日部落又怎么样，那是人力可为的事情，要想证明，你应该做点只有龙才能做到的事，比如……上天入海。”他将最后四个字音咬得极重，紧紧盯住江不凡，笃定能戳破谎言。
但是江不凡声音依然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能够上天入海的是龙，不是我，你要求龙为你证明吗？”
“龙已经赐予我收服赤日部落的能力，贪得无厌并不好。”
恰恰让所有族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这下子别管首领信或不信，又敢不敢要求龙，反正纯朴的族人们霎时紧张起来：
“首领上任的时候就说要攻破赤日部落，结果到现在都没做到，怎么还说这是人力可为的事。”
“是啊是啊，赤日部落有帝的化身，我们肯定也要有龙的帮助才能打败他们。”
老一辈的长者劝道：“首领，祭品已经被打翻了，河水却还在流，龙没有发怒，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有人都站在江不凡这边，并且很善良得认为首领打不过赤日部落绝不是因为无能。
首领怄得五脏扭曲，六腑移位，但哑口无言，不知道这该怎么反驳。
江不凡带着金岩回到家。
满十岁后他们就建了自己的房子。
关上门，周围终于没有别人了，金岩悄声问：“天树，龙真的会帮助你吗？”他脸色依旧很白，因为预料中的答案是否定。
而他下一刻也确实得到了否定。
江不凡道：“假的。”
“那我们偷偷逃走！”金岩吸了口气，像是在抑制恐惧和眼泪：“我们假装去收服赤日部落，然后再也不回来。”
江不凡摇头：“不用逃，”
金岩却已经紧张到忽略了他的声音：“我们不如就去赤日部落信仰帝，父亲违抗帝的规矩娶了母亲，帝就降下惩罚使他们的孩子天生跛脚，龙没有一点反应，所以帝肯定比龙厉害，我们信仰帝，等龙发现我掀了他的祭品时，也不敢发怒。”
想到自己正是父亲违抗帝的产物，他心乱如麻：“如果帝不愿意庇佑我……”
“你听过帝的故事吗？”江不凡打断道。
金岩一愣，天树从不说废话，这么问是不是发现了讨好帝的方法，而且就藏在故事里，他赶忙在脑海里翻找起来。
帝不像龙、盘古和女娲那样神秘，他总是化身为人，带领赤日部落壮大辉煌，因此可说的事迹多不胜数，大到驯服火焰，小到一场胜仗。
金岩正要张口，江不凡却先说起来，他口中的故事与金岩以往听得都不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人什么都不会，不会捕猎，不会造房，甚至连说话都不会，只是赤条条地在原始密林里流浪。
但是森林里有猛兽，有严冬，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吃掉，或者被冻死。
人们当然不想死，于是就有了第一个人想出可以削木刺捕猎，挖洞穴御寒，所有人的生活因此改善，大家自然而然把这个人视为首领，不过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大家不叫他首领，只是服从他的指挥。
后来有一天，森林里忽然着火了，眼见庞大的火海烧毁一切，无数野兽奔徙逃亡，他不得不带着同伴们加入其中。
直到大火被雨淋熄，人类死的死，伤的伤，即便还算健全也早已精疲力竭，但被大火激起的兽潮却还没有停歇。
首领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而眼看他死后同伴们也将在兽潮中死去……
他不希望。
于是，就像当初为了活下去而削出木刺一样，为了让同伴们继续活下去，他想到可以利用火。
他煨燃一堆还没有烧尽的火星，点燃火把让大家用它驱赶野兽。
所有人都恐惧差点烧死自己的火焰，但这是首领的命令，大家克服恐惧尊崇它。
人族因为火而存续。
首领死后，为了表达尊敬和纪念，有人为他画像祭祀，称他为帝，并且教导子孙后代都要虔诚地祭拜帝，而因为没有语言，子孙后代听不到帝的故事，不知道帝其实是一个首领，一个伟大的人，而将他想象成无所不能的神王。
“帝是人？”金岩等不及怀疑这到底是真是假就先慌了一下，但还好：“没关系，就算帝庇佑不了我们，也还有盘古和女娲。”
江不凡没有一口否定他，只是继续讲这个故事。
很多年以后，有一个人发现，一说‘帝’这个字音，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敬畏的神王，他想，如果一切都有名称，交流肯定会变得很方便。
他先给自己起名叫阳，接着又想给大家都起名，但祭司认为只有神王才能拥有名称，他这样做是在冒犯帝，需要受到惩罚。
阳并不服气，他看到所谓的神王只是个画像而已，连族人上供的祭品都不会吃，不会发出怒吼，也不会动，凭什么让人敬畏。
他发现鸟啄木头的时候偶尔会冒出火花，于是根据这个发明出钻木取火，向族人们演示，所有人都十分吃惊，认定他就是帝。
阳并没有否认，他假冒帝的名头，终于成功地给所有·凡是能看到的一切都起了名字。
除此之外他还给优秀的人起氏，以此为激励人心的诱饵。
果然，有的人发明出比木刺更厉害的武器·弓箭，有的人造出比洞穴更实用的住所·树屋……
人们因为阳越来越敬畏神王，而阳越来越坚信，人比神王强得多。
后来阳在带族人迁徙的路上死去，死前他将帝这个称号传给另一个优秀的族人，希望后人信仰人，而非神。
只是后人没能领会他的意思，在族人的想象中，帝——神王，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会像人一样死去呢？
于是一部分人想象帝真身不死，只是投生的人体会死，一部分人想象一定有比帝更厉害的神王，这些神王是不会死的，比如盘古，比如女娲，比如龙。
金岩吃惊得合不拢嘴，瞪着眼睛看着江不凡，只见江不凡现在的神色就和之前骗族人说‘龙会助我收服赤日部落’时一样，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像在说谎。
是了，天树又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故事？当然只能是编的，是编来安慰他的吧，他生来就受帝的诅咒，没有哪个部落会收留他的。
金岩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但心里却已经沉静下来，默默决定，等逃出神水部落后就一个人偷偷离开，没有他拖累，天树才能加入有神王的大部落。
他放松脸颊，然后做出一个开心的笑：“所有神王都是假的，那我就不用怕龙发怒啦！哈哈哈。”
江不凡看了他一会儿，假装出来的笑容当然骗不过Al的观察。
金岩在他的目光下努力维持笑容，却见他忽然起身，取了一支箭走到供桌前，拿起小龙石像便用箭头在上面刻画……
“天树！”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金岩大吓一跳，抢上前去。
江不凡轻轻一让就躲开了，三两笔已经刻好一个符号，他才松手任由金岩拿去看。
龙额头上面刻着一棵树。
金岩霎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江不凡对他道：“如果世上真的有龙，为什么我们不驯服一只。”
这句话过于狂妄，简直像吹牛，金岩再也忍不住眼泪，心里却不再惧怕，拿过箭，在龙石像上刻了个圆圈：“好，最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此时的直播间弹幕里，众人还在讨论刚才江不凡讲的故事。
【帝和阳不都是阳自己吗？阳怎么讲成两个人，难道转生后会失去之前的记忆？】
【阳现在不就是转生状态吗，要是失忆了怎么还知道前两世的事。】
【所以阳明明就是天神，还跟人科普无神论，呆jpg.】
【金岩阿兄的眼泪：错付了。】
……
首领回去后焦躁不安，他怕江不凡真的收服赤日部落，到时候自己在族里的威信就再也比不上对方。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
……对了！
他忽然想到，江不凡他们会不会假装去收服赤日部落，实则趁机逃跑？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赤日部落哪是说收服就能收服的，江不凡是比他厉害，但可不一定比得过帝，赤日部落的人最狡猾，而帝更是最中之最。
他这才记起赶忙派人去关注江不凡的动向。
第二天，得知江不凡除金岩外只带了两个人就往赤日部落去了。
首领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安下心，悠哉十足。这样一来，黑水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任了，哈哈哈哈。
另一边。
江不凡三人已经到了赤日部落入口处，随行的一个族人接了他眼神，当即震声高喊：
“赤日部落的帝，敢不敢与我们打个赌？”
帝身为部族首领，当然不是这样简单一喊就会赏脸出来的。
江不凡让两个大嗓门族人轮流叫阵。
要是有人打出来，来的人多，他们就暂退一会儿，来的人少，就直接绑了放在一旁。
就这样，赤日部落人整整听了一天的嘲笑挑衅，一个个憋火得不行却又奈何不了他们。
“帝，不如我带人镇守在外面，看他们还敢！”
“岂不叫人笑话。”帝拍桌而起：“我倒要看看他们要与我打什么赌，赌不赌三条性命！”
不凡讲的帝的故事和他之前经历的虽然大体一样，但有些微小的改动，是后文的伏笔，所以没办法省略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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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国史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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