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觉得陈律师看她的眼神有点怪。
那是种掂量的,带着点好奇,又不太确定的眼神。像在古玩市场看到一件疑似真品的物件,想下手,又怕打眼。
她刚把一份修改好的合同初稿发过去。是陈律师直接指派给她的,没经过张宏。
活儿不难,但敏感。涉及律所另一个高伙的客户。属于容易得罪人,又不容易出彩的那种。
她做得很快。条理清晰,风险点标得明白,但用词极其谨慎,把所有可能引火烧身的表述都裹上了一层柔软的外壳。
交过去不到半小时,陈律师的内线电话就来了。
“苏晴啊,来一下。”
她进去。陈律师没坐在大班台后面,而是靠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手里端着杯咖啡。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那种常年累月修炼出来的,看不出真假的温和。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苏晴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标准的实习生姿态。
陈律师没急着说合同的事,反而闲聊起来。
“来所里快三个月了吧?还习惯吗?”
“习惯。”
“张律师那边,工作强度不小吧?”
“……还好。”
她答得简短,不多说一个字。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想干嘛。
陈律师笑了笑,放下咖啡杯。杯底碰触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年轻人,多历练是好事。”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一提,“不过,也要找准方向。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不好,容易崴了脚。”
苏晴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在点张宏?还是在试探她?
她没接话,只是看着陈律师,等他的下文。
陈律师似乎很满意她的沉默,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我看了你之前做的几份东西。基础很扎实,逻辑也清楚。就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有时候,太清楚了,反而不美。”
太清楚了,反而不美。
苏晴品着这句话。和张宏说她“太死板”异曲同工。只是换了个更委婉,更……高级的说法。
她忽然想起沈清辞说过的话。
“……在他‘规矩’里,你只能是‘器’,不能是‘持器之人’。”
陈律师现在,是想看看她这把“器”,够不够顺手?能不能为他所用?
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谢谢陈律师指点,我明白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陈律师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最后,他挥挥手,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气。
“合同我看过了,有几个地方你再斟酌一下,拿回去改改。以后我这边有些急活,可能直接找你。跟张律师那边,我会打招呼。”
“好的。”
苏晴起身,拿起那份合同,转身离开。
门关上。
陈律师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
这个苏晴,有点意思。不像表面上那么愣。懂得藏锋。
或许,可以一用。
沈清辞站在父亲沈文渊的书房外,深吸了一口气。
手心有点湿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为了自己的事来求见父亲。以前,都是被动等待传唤,或者年节时的例行问安。
书房里隐约传来谈话声。是父亲和幕僚在议事。
她安静地等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苏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让你爹觉得亏了……”
“显得特别不划算……”
怎么才能不划算?
她攥了攥袖口,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是早上她让春桃偷偷从外面打听来的,关于那位“表哥”最新的事迹——前几日在赌坊与人争执,差点动了手,被巡城司的人带走,花了不少银子才摆平。
这种事,在父亲眼里,就是麻烦。
书房门开了,幕僚躬身退了出来。看到她,微微颔首,没多话。
沈清辞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弥漫着墨和旧书的气息。沈文渊坐在书案后,正低头看着一份公文,眉头微锁。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她,有些意外。
“清辞?有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
沈清辞垂下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惶恐。
“女儿……女儿听闻了一些事,心中不安,特来禀告父亲。”
“哦?”沈文渊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何事?”
沈清辞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像是强忍着害怕。“是关于……母亲娘家那位表哥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父亲的脸色。沈文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女儿听说,表哥前几日在赌坊……与人起了冲突,惊动了巡城司……”她声音越来越小,带着颤音,“女儿想着,表哥性子是……活泼了些,但若是将来……万一惹出更大的麻烦,牵连了父亲的名声,或是……影响了兄长们的仕途……女儿……女儿实在害怕……”
她没直接说不想嫁。字字句句,都是在为父亲,为沈家考虑。
沈文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王氏跟他提这门亲事时,只说娘家侄子“性子跳脱”,“家底殷实”。可这“跳脱”到惊动巡城司,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沈文渊是吏部侍郎,掌管官员考功。最忌讳的,就是名声有污,被政敌抓住把柄。儿子们眼看也要步入官场,若有个这样不省事的姻亲……
他沉吟着,没说话。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沈清辞的心悬着,手心里的汗更多了。
她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她只是在赌。赌父亲对官声和家族利益的看重,超过对王氏的纵容。
过了好一会儿,沈文渊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此事,为父知道了。”他挥挥手,“你下去吧。女儿家,少听些外面的是非。”
“是。女儿告退。”
沈清辞低头,退出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她靠在冰凉的廊柱上,腿有点软。
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
她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做。但至少,那根刺,她埋下了。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西院。脚步有些虚浮。
脑子里安安静静。苏晴没有出现。
但她忽然觉得,没那么慌了。
好像……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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