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师的办公室,空调开得足,一进去就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在大班台后面。坐在会客区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苏晴昨天整理的那份摘要,看得仔细。
苏晴在他对面坐下,没主动开口。
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陈律师才放下那几页纸,抬眼看她。脸上还是那种标准的,看不出深浅的笑。
“效率很高。”他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重点抓得也准。”
苏晴微微颔首,没接话。等着他的“但是”。
“这个跨境股权纠纷的案子,背景比较复杂。”陈律师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声音压低了些,“客户是‘启明资本’,对方是境外一个家族信托。表面上争的是那家生物科技公司的控股权,实际上……”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
“涉及到一些……不太方便摆在明面上的资金往来。或者说,灰色地带。”
苏晴心里咯噔一下。灰色地带。这词在律所里,往往意味着风险和麻烦。
“你的任务,”陈律师看着她,目光锐利了些,“是从这些公开资料和过往判例里,找出对我们客户最有利的法律依据和潜在突破口。记住,是‘有利’的。”
他强调了一下“有利”两个字。
苏晴听懂了。不是要客观公正的法律分析,是要能打赢官司的“武器”。哪怕这武器,需要游走在规则的边缘。
她想起沈清辞说的,“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活到……这种程度吗?
“明白。”她垂下眼睫,应道。
陈律师似乎满意她的“懂事”,靠回沙发背,语气轻松了些:“当然,一切要以合法合规为前提。你是法学高材生,这个度,我相信你能把握。”
他给了个甜枣,又敲打了一下。
苏晴心里冷笑。把握?怎么把握?在灰色地带里把握分寸,就像在雷区里跳房子。
“这个案子,目前只有你和我知道。”陈律师最后交代,“资料都在这个加密U盘里。不要外传,包括组里其他人。”
“明白。”
苏晴接过那个黑色的,毫不起眼的U盘,感觉手心有点沉。
走出陈律师办公室,她回到自己的工位。把那U盘插进电脑,看着读取的图标旋转,心里乱糟糟的。
她好像……踩进了一片更深,更浑的水里。
沈清辞的信送出去两天,沈府风平浪静。
王氏依旧每日过来“探望”,话里不再提表哥,转而开始夸赞另一位李尚书家的公子,说是“文武双全,家风严谨”。
沈清辞只是听着,偶尔虚弱地咳嗽两声,并不接话。
她在等。
春桃偷偷告诉她,老爷这两天心情很不好,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深夜。夫人娘家那边,好像确实惹了麻烦,具体是什么,打听不出来。
这天下午,沈清辞正靠在窗边看书,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王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老爷!您不能这样!我兄长他只是一时糊涂……”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往书房方向去了。
沈清辞的心提了起来。她放下书,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王氏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诉和哀求:“……那点小事……何必闹到御前?……看在妾身这么多年操持家务的份上……求您……”
父亲的声音听不清,只有几声低沉的,压抑着怒火的呵斥。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王氏被劝走了,声音渐渐远去。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沈清辞慢慢直起身,手心里全是汗。
御前……果然闹到御前去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看王氏这反应,绝不是小麻烦。
她回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
风一起,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带着一种凄凉的姿态。
她心里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有点发空。
这就是后宅的争斗。没有刀光剑影,却同样残酷。利用亲人的麻烦,来换取自己的喘息。
她攥紧了手指。
没有退路了。
苏晴对着电脑屏幕,眼睛发涩。
加密U盘里的资料,比想象中更复杂。资金流向像一团乱麻,通过各种离岸公司和空壳机构转来转去,最终指向那家生物科技公司。
表面看是正常的股权投资纠纷。但细究条款和背后的协议,很多地方都透着古怪。支付对价的方式,附加的投票权协议,甚至包括一些知识产权的归属约定,都像是在刻意规避某些监管规定。
她在脑子里快速检索着相关的法律法规,国际条约,试图找到那个“有利”的突破口。
有几个点,可以往“善意第三人”和“表见代理”上靠,虽然有点牵强,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还有一个关于跨境仲裁管辖权的漏洞,或许可以做文章。
但她越看,心里越没底。
这案子,像个布满苔藓的暗礁,表面看着没事,底下不知道藏着多少漩涡。
她正盯着一条异常的资金记录出神,脑子里突然“刺啦”一声,像是电流短路的声音。
紧接着,沈清辞的声音钻了进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细微的颤抖。
“……父亲……驳了……”
声音断断续续,很不稳定。
苏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可能在说婚事。她暂时把烦人的资金流抛到一边,集中精神问:“驳了?那门亲事?”
“……嗯。”沈清辞的回应很轻,带着点虚脱感,“王氏……闹了一场……无用。”
苏晴莫名松了口气。好像自己打赢了一场官司似的。
“可以啊你!”她忍不住在脑子里赞了一句,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怎么做到的?”
沈清辞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平复情绪。然后,苏晴感觉到一些模糊的,不成句的信息碎片传递过来。
“……信……母亲……娘家出事……父亲……厌弃……”
信息很碎,但苏晴大概拼凑出了过程。利用了对亡母的感情,抓住了王氏娘家的把柄,精准地戳中了父亲的痛点。
这小姑娘,看着柔弱,下手又准又狠。
苏晴忽然想起自己正在头疼的案子。那些弯弯绕绕的资金,那些刻意模糊的条款……和沈清辞后宅里那些绵里藏针的算计,本质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利用规则,或者规则的漏洞,来达到目的。
“喂,”苏晴忽然在脑子里问,带着点尝试的意味,“如果你……想证明一个人表面上在做A,实际上想在背后搞B,但你没有直接证据,只有一些……看起来有点奇怪的举动,你会怎么办?”
沈清辞那边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停顿了片刻。
然后,苏晴听到她细细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观其行,察其效。若其行与宣称之目的相悖,或其效利于彼而非此……则其心可疑。”
观其行,察其效。看他的行为,观察结果。如果他的行为和他宣称的目的不一致,或者最终结果对另一方更有利,那他的动机就值得怀疑。
苏晴看着屏幕上那条绕了几个弯,最终流入一个与交易看似无关的账户的资金记录。
行为?宣称的目的是投资生物科技。结果呢?这笔钱绕了一圈,似乎更有利于那个境外信托隐藏资产。
其心可疑。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也许,不需要直接证明对方的“恶意”,只需要突出这些“行为”与“宣称目的”之间的矛盾,放大那些“可疑”的点,就足以在仲裁庭上制造足够的麻烦,为客户争取筹码。
这不完全符合她学的那套“证据确凿”的法理,但……似乎更接近陈律师要的“有利”。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起来,思路比刚才顺畅了不少。
“谢了。”她在脑子里对沈清辞说了一句。
那边安静着,没回应。
连接似乎又变得不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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