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的阳光过于灿烂,灿烂得几乎讽刺。江寒霜站在医院门口,眯眼看着林昀雪忙前忙后地把行李塞进出租车后备箱。三个月前她还能轻松提起的行李箱,现在林昀雪却要分两次才能搬完。
"上车。"林昀雪拉开车门,伸手想扶她。
江寒霜假装没看见那只手,自己钻进后座。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靠在座椅上,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假装对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很感兴趣。
"累了吗?"林昀雪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
江寒霜条件反射般缩回手:"不累。"
她看见林昀雪嘴角的微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三个月来,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太多次——林昀雪的触碰,她的躲避,然后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出租车在红灯前停下,路边一家甜品店的橱窗里摆着她们曾经最爱的栗子蛋糕。江寒霜记得去年冬天,林昀雪曾排了两小时队买来给她过生日,蛋糕盒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现在那个爱心大概和她的食欲一样,早就消失不见了。
"想吃吗?"林昀雪顺着她的目光问道。
江寒霜摇头。实际上,光是想到甜腻的奶油,她的胃就开始绞痛。自从开始新治疗方案,她的味觉就像蒙了一层纱,连水都带着金属味。
公寓电梯坏了,他们不得不爬楼梯。走到三楼时,江寒霜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林昀雪默默接过她手中的包,却体贴地没有伸手扶她。这种克制的体贴比任何责怪都让江寒霜难受。
推开门的那一刻,江寒霜愣住了。客厅里摆满了鲜花,餐桌上放着"欢迎回家"的气球,连茶几上都摆着她最喜欢的那个星空投影灯——那是她三十岁生日时林昀雪送的礼物。
"苏晓晓来布置的。"林昀雪把行李放在玄关,"她说——"
"太吵了。"江寒霜打断她,径直走向卧室,"我需要安静。"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气球掉在地上的轻响。江寒霜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胸口熟悉的刺痛又来了,但这次她不确定是X-37的症状,还是别的什么。
门外,林昀雪轻轻敲了敲门:"寒霜?要不要喝点水?"
江寒霜盯着自己的手指——它们瘦得几乎透明,关节处泛着不健康的青色。"不用。"她回答,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淡。
脚步声渐渐远去。江寒霜艰难地站起身,走到床边。被子是新换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面藏着什么东西——是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十几只萤火虫,在昏暗的卧室里发出微弱的绿光。
罐子下压着一张纸条:「记得你说小时候最爱看萤火虫。夏天快结束了,这是我昨晚在公园抓的最后一批。——昀雪」
江寒霜的指尖颤抖起来。那是两个月前她在高烧中说的胡话,没想到林昀雪还记得。她拧开罐盖,萤火虫陆续飞出,在房间里划出细小的光痕。其中一只落在她手背上,微光映照出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
门突然被推开,林昀雪端着餐盘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满屋萤火。"我...我给你熬了粥。"她结结巴巴地说,目光追随着那些光点。
江寒霜迅速擦了下眼角:"进来吧。"
林昀雪小心翼翼地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粥熬得很稀,上面飘着几粒枸杞,旁边还配了一小碟腌黄瓜——江寒霜生病前最爱的搭配。
"医生说要少吃多餐。"林昀雪递过勺子,"我放了点姜,听说对胃好。"
江寒霜接过勺子,金属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第一口粥滑过喉咙时,姜的辛辣让她眼眶发热。不是味道有多好,而是这种被记得的感觉太过锋利,几乎划开她筑起的所有防线。
"好喝吗?"林昀雪期待地问。
江寒霜点头,又舀了一勺。这一次,她故意让手抖得厉害些,粥洒在了被子上。
"我来。"林昀雪立刻接过碗,"我喂你吧?"
江寒霜没有拒绝。每一勺粥都温度刚好,林昀雪甚至会轻轻吹一下,就像喂小孩那样。萤火虫在他们周围飞舞,有几只停在了林昀雪的发梢上,像是戴了会发光的发饰。
"瑞士那边来邮件了。"林昀雪突然说,"治疗方案需要调整。"
江寒霜的背脊一僵:"怎么调整?"
"他们希望...增加采血量。"林昀雪的勺子停在半空,"每周150毫升。"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只萤火虫撞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行。"江寒霜推开粥碗,"现在的100毫升已经让我站都站不稳。"
林昀雪放下碗,双手交握:"但他们说这样能缩短治疗周期,也许半年就能——"
"半年?"江寒霜冷笑,"你觉得以我现在的状态,能撑过三个月吗?"
林昀雪的脸色变得苍白:"程医生说风险可控..."
"程医生不是躺在采血椅上的人!"江寒霜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几只萤火虫乱飞起来,"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宁愿活得短一点,也不想像个**血库一样——"
"我想过!"林昀雪猛地站起来,碗被打翻在床上,"我每天都在想!"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但我不能接受没有你的未来,哪怕多一天、一小时、一分钟..."
江寒霜愣住了。她从未见过林昀雪这样崩溃的样子,即使在最艰难的治疗期,林昀雪也总是笑着的。现在这个满脸泪痕、肩膀颤抖的人,陌生得让她心痛。
"昀雪..."她伸手想擦去对方的眼泪,却在半途停住了。
林昀雪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摸到了吗?这是热的,是活的。我需要你也是热的,活的,明白吗?"
江寒霜的指尖感受到温热的泪水,和对方剧烈跳动的大阳穴。她突然意识到,这三个月来,林昀雪一直在用笑容掩饰恐惧,就像她用冷漠掩饰脆弱一样。
"好。"她轻声说,"150毫升。"
林昀雪睁大眼睛:"真的?"
"但我有条件。"江寒霜收回手,"第一,如果我觉得撑不住,随时喊停。第二..."她顿了顿,"你要正常去上班,不能整天围着我转。"
林昀雪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江寒霜打断她,"我讨厌被当成病人,更讨厌看你放弃自己的生活。"
一只萤火虫落在江寒霜的指尖上,微光映照着两人之间的空气。林昀雪盯着那点光亮看了很久,终于点头:"成交。但我也要加一条——你要按时吃饭,不许偷偷倒掉我做的汤。"
江寒霜撇嘴:"那得看你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林昀雪破涕为笑,伸手去擦床上的粥渍,却不小心碰倒了玻璃罐。剩余的几只萤火虫争先恐后地飞出来,在房间里划出混乱的光线。
"糟了,都跑了。"林昀雪手忙脚乱地去抓。
江寒霜看着她在房间里追着萤火虫上蹿下跳的样子,突然笑了。那是她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别抓了。"她说,"让它们飞吧。"
林昀雪停下来,转头看她。萤火虫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像是某种密码。江寒霜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萤火虫是迷路的星星,在地上寻找回家的路。
"过来。"江寒霜拍拍身边的床位。
林昀雪乖乖走过来坐下。江寒霜犹豫了一下,慢慢靠在她肩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主动的身体接触。
"我讨厌这样。"江寒霜低声说,"讨厌这么虚弱的自己,讨厌看你担心的样子,讨厌..."
林昀雪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我知道。"
"但我更讨厌没有你的生活。"江寒霜的声音几不可闻。
林昀雪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们就这样坐着,看萤火虫在房间里飞舞,渐渐适应着新的相处方式——不再是保护与被保护,而是两个同样脆弱又同样坚强的人,在黑暗中互相照亮。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最后一只萤火虫停在窗玻璃上,发出微弱但坚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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