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渐渐散失的感觉并不好，像是有人一直在偷他的时间，提醒他大限将至。
云谏其实是想找找看这些年里柳信歌做的那些事有没有留下别的证据，但柳信歌还是很谨慎的，他翻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什么。
次日早上，当天边微微开始泛起白光的时候，云谏离开了柳信歌的住处，往柳信歌被关的地方走。
他的步履很慢，因为身体里的灵气快要被吸干了，所以缚魂锁就显得越发沉重了起来，就像是刚从夕照塔离开那般。
关押柳信歌的地方一直关着门，云谏在走到那里后轻轻推开了门，然后就看到雷听霖和莫轻尘坐在桌边说话，见云谏推开了门，都面露喜色。
除了柳信歌。
因为昨天晚上被莫轻尘打了，加之没想到雷听霖这么快就醒了，柳信歌现在满脸的气愤。
“云谏，我可是没有辜负你的期待。”雷听霖率先笑着朝他道。
“当然”，云谏在进屋后就又关好了门，他话音很轻地问：“什么时候醒的？”
“昨天晚上你走没多久她就醒了”，莫轻尘解释着说：“她本来是想要去叫你的，但我把她拦住了，我已经跟她讲过我的事情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醒来呢”，雷听霖笑着看向云谏，话音很是轻松。
“本来是想这样的”，云谏笑道：“但莫轻尘既然醒了，让他看着也是一样的——说说看吧，梦到什么了？”
“嗯……”，雷听霖思考了一下，认真道：“我梦到我从梦中醒来了，然后柳信歌救下了你……”
“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醒过来的？”
“嗯……”，雷听霖有点不好意思道：“因为在那个梦里，你跟我说，我哥哥来看过我了，他说他为我骄傲——可是……我哥哥病还没有好，我又特地跟他交代不要出门，他怎么可能来看我呢？”
云谏：“……”
“他会为你骄傲的。”片刻后，云谏开口道。
雷听霖闻言看了云谏半晌，随即猛地点了点头，“嗯。”
见雷听霖的面容染上笑意，云谏看向了柳信歌，“她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不满意”，柳信歌依然道：“她有十分亲近的亲人，我又没有，我又怎么会认可她的选择？”
“行吧”，这回云谏也懒得反驳她嘴硬了，“按照约定，你输了，你应该还记得要做什么吧。”
“我当然记得，放心，我是不会撒谎的。”
云谏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盯着柳信歌看了一会儿。
“你被打了？”在发现这一点后，云谏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了莫轻尘，“你打的？”
“是呀，云谏，你带过来的人你不管管吗？”不及莫轻尘回答，柳信歌先开了口。
“要我管管？”云谏想了一下道：“嗯，打得好。”
“呵”，柳信歌跟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不情不愿地道：“坐下吧，我输了，我会遵守诺言。”
“……不过”，她突然抬头看了云谏一眼，“在你过来之后，我好像一直在输。”
“嗯”，云谏轻轻点了下头，“应该的。”
他在柳信歌前面坐下，而柳信歌在呵了一声后用灵气探进了他的经脉。
雷听霖和莫轻尘站在旁边，一错不错地盯着柳信歌。特别是莫轻尘，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柳信歌又会弄出些别的事。
然而柳信歌这回却想都没那么想，她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没有挣扎的必要了，或许是清楚这一点，云谏能放心地跟柳信歌打赌。
时间好像突然就被无限地拉长了。
柳信歌的灵气进入他经脉那一刻的感觉并不好，虽然通过缚魂锁，他的经脉与旁人的并无什么差别，但因为这段时间他频繁地动用与冲功法，他的经脉与平常人还是有一定差距。而柳信歌的也没怎么练过功，她的灵气主要是从其他人身上吸走的，所以她也不会正常地将灵气运入云谏的经脉里，只是一股脑地将灵气送进去，然后开始将叶纹咒聚集。
云谏顿时就皱起了眉，然后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的情况就像是在刮骨疗毒，柳信歌从他的经脉中刮出叶纹咒，而他的经脉被灵气刮的生疼。
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在江夜十三坞上的时候，那时他用尽一切灵气杀了维舟，而如今的疼痛与那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刚开始还能清醒着，后来就直接疼昏过去了，完全意识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而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有暗下去的意味了。
他愣愣地看着窗户，尚且没完全清醒过来，他想抬手遮一下外面昏黄的光线，手臂却完全没有力气，还没挪动就钻心地疼。
“莫轻尘，他醒了！”
见到云谏睁开眼，雷听霖在边上颇为惊喜地喊了一声。
先前见云谏昏过去时她俩心里都很慌，但莫轻尘说柳信歌做的没问题，他们只能继续等着。
于是在柳信歌将叶纹咒收走后，莫轻尘立马就将云谏扶到了榻上，让雷听霖在这里等着。
听到雷听霖的声音，莫轻尘很快就走了过来，他先是让云谏别乱动，然后含笑朝云谏道：“叶纹咒已经在柳信歌身上了”。
云谏闻言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其实很想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脖颈，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嗯……柳信歌如今的情况有些奇怪，我会一直看着她的，你尽管先休息吧。”
云谏听到这话后并没有应答，而是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叶纹咒既然已经好了，他就没理由一直在这儿待着了。
他清醒了一会儿，然后忍着痛用力撑起了身体，雷听霖和莫轻尘见状赶忙扶起了他。
“啧，你们在这儿看着吧，我要回去。”
雷听霖顿时就明白了。
“你要去找扶疏是吧，这样吧，你现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叫两个人帮忙扶一下你，你这样肯定没法走回去。”
云谏点了下头，趁着雷听霖出去的时候，他问莫轻尘：“柳信歌怎么了？”
莫轻尘本来是担心说多了会让云谏觉得烦，只是云谏既然问了，莫轻尘便没理由再这么想了，直接告诉他了，“嗯……她的灵气在消散，但精神却更好了，应该是叶纹咒的原因。”
云谏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因为疼痛，他的脑子转的很慢，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你尽快去跟徐夫人说一声。”
“这……”
“这事我们提前跟徐夫人说过了，她不会说你什么的。”
“好。”
云谏提醒完这个，本想再多说些别的，但那些事这会儿并不急，于是便放弃了。
因为没有什么力气，他的话很轻很慢，“你在这里看着，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就叫我一声，最好让她别这么快就死了。”
“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几句话，雷听霖就带着人进来了，他们将云谏扶回了房间，而雷听霖在确保云谏安全地回去后，再次回到了关柳信歌的地方。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她问莫轻尘。
“云谏说暂时别让柳信歌死了。”
“嗯”，雷听霖点了点头，“徐夫人已经给孤云雪域和竹隐庄带去了信，云谏应该是想让他们过来看一眼柳信歌最后的人模样吧。”
“竹隐庄的人过来当然没问题，那里离痴音谷很近，但孤云雪域估计不太行。”
“时间来不及了？”
“看柳信歌这样子……很悬很悬，她撑不了多久了。”
……
云谏在回去后，因为实在太疼，他甚至没有脱外衣就躺在了床上，他靠着扶疏，却始终也睡不着。
身上的疼他没法忽视，但也达不到能昏过去的地步，所以他只能一直挨着。
熬到半夜，他周身都不断地颤抖着，身边的一切都被他忽视，只有身上的疼痛被不断地放大，疼痛侵吞了他的理智，以至于他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有人在黑暗中搂住了他。
扶疏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了。
那个梦很好，好到他一度分不清是真是假。他和云谏在黎苍山下度过了许多个冬天，后来又在隐熹山上度过了许多个春天——直到有一天扶疏问云谏第一次在夕照塔外见到他时在想什么。
在那个梦里，云谏有些奇怪地看着扶疏，问他什么夕照塔。
在那一刻，扶疏便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
他无数次幻想那件事从未发生，但他知道，在十六年前，云谏确确实实地下了山，他一个人在山下经历了很多，最后他们在江夜十三坞重逢，为维舟带去了结，而后再度分别十五年。
他这十五年的经历做不了假，哪怕他很期望那只是一场梦，但他依然知道过去不可更改。
而在这场梦的尽头，他突然觉得，这十五年的光阴也并非无可跨越，他甚至觉得，那些真真假假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他将和云谏一起走向此后，而非困于过去。
他以一场长梦，为这如梦似幻的十五年做结。
按理来说，当一个美梦结束的时候，人们多少都会有些流连，但在这场大梦结束的时候，扶疏没有任何的惋惜和悲伤，也了无遗憾，只是非常的慌张。
他知道，他真的的爱人在那个并不如他所愿的现实中等着他。
他清楚地知道，云谏一定很紧张，心里一定有许多不确定，但他还是会笑着跟别人说：没什么。
他不要云谏无止境地等着他，他要尽快离开这个幻觉，他要去见他真正的爱人，而非记忆中的一道影子。
于是他杀死了梦中的自己。
而在漆黑夜幕中苏醒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身边有人在颤抖着。
于是他轻轻地搂上了云谏，隔着黑暗，在心底无声哭泣。
抱歉，云谏，这一次……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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