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琼宗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清寂。
玉轮高悬于墨色天幕，将清辉泼洒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映出一层朦胧的银霜。
云姝盘膝坐在场边的银杏树下，身前铺着一张特制的符纸，指尖凝着一缕月华灵力，正专注地绘制“月华缚”符的符文。
这几日除了每日清晨随凌霜演练剑法，她大半的时间都耗在练符上。
落星渊以星兽诡谲闻名，“月华缚”作为能禁锢妖兽灵力的中阶符篆，是此行必不可少的护身之物。
只是这符篆对灵力的凝练度要求极高，她试了不下二十次，画出的符纸不是灵力溃散，就是符文残缺，始终差了最后一口气。
晚风卷着银杏叶簌簌落下，擦过她的发梢。
云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重新凝神聚气。
指尖的月华灵力在符纸上游走，勾勒出弯月形的符基，银辉在纸面流转，像极了凌霜剑穗上的月华丝线。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演武场中央。
凌霜果然还在那里。
白色剑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霜刃剑划破夜空时带起细碎的冰晶，与玉轮清辉交织成网。
她练的仍是“霜刃剑诀”，剑势却比白日里柔和了许多，不再是凌厉逼人的雪刃，反倒像月下缓缓流淌的冰河，每一道剑光都精准地落在月光最盛之处，仿佛在以剑揽月。
云姝看得有些出神，指尖的灵力不由滞涩了一瞬。符纸上的月华符文猛地一颤，边缘泛起焦黑，又是一张废符。
“啧。”她懊恼地啧了声，将废符揉成一团，扔进身旁的竹篓里。
里面已经堆了小半篓废符纸，每张纸上都残留着她溃散的月华灵力，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心不静。”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云姝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映着月色的眼眸里。
凌霜不知何时收了剑，正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霜刃剑斜挎在臂弯，剑穗上的月华丝线在夜风中轻轻晃动，银辉扫过地面的银杏叶，带起细碎的响动。
“大师姐。”云姝连忙站起身，脸颊有些发烫，“我……我就是想多练几张符。”
凌霜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竹篓里的废符，又落在她身前那张刚画废的符纸上，指尖轻轻点了点符纸中央溃散的灵力节点：“月华缚讲究‘缠’与‘凝’，你急于求成，灵力刚猛有余，柔韧不足。”
她的指尖带着雪魄灵力的凉意，点在符纸上时，那溃散的月华竟奇异地收敛了些。
云姝能闻到她身上比白日里更浓郁的雪魄香，混合着夜露的清冽，让人心神一宁。
“像这样。”凌霜忽然抬手，指尖凝起一缕冰蓝灵力，在半空虚画。
那灵力并非她惯用的霜刃剑意，反倒带着几分柔和的弧度，如同月下蜿蜒的溪流，在空气中勾勒出“月华缚”的符文轮廓。
冰蓝与银白交织，竟比云姝画出的符纹更具神韵。
“符者，意先于形。”凌霜的指尖在虚空中停顿，冰蓝符文在月光下缓缓流转，“你画的是符，缚的是力，可若连自己的灵力都缠不住，如何缚住妖兽？”
云姝怔怔地看着她指尖的冰蓝符文，忽然想起白日里凌霜教她凝聚“月华凝珠”时的情景。
那时她掌心的雪魄灵力也是这样，看似清冷，却藏着极柔韧的力道，引导着自己溃散的月华灵力重新汇聚。
“我明白了。”云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是我太执着于符文的完整，反倒忘了灵力的流转。”
凌霜收回手，冰蓝符文在空中渐渐消散，化作细碎的光点融入月色：“落星渊的星兽最擅隐匿气息，‘月华缚’不仅要能缚身，更要能锁住对方的灵力波动。
今夜再试三次，若不成便回去休息。”
“是。”云姝应声坐下，重新取了张符纸。
这次她没有急于下笔，而是先闭上眼，回想凌霜方才画符的姿态——指尖流转的柔韧灵力，符纹间暗藏的缠缚之意，竟与她剑穗上那月华丝线的缠绕之法隐隐相合。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霜华居，凌霜用银针修补剑穗的模样。
那时夕阳下，她指尖的动作也是这般轻柔，将断裂的瑶光丝细细缠回，针脚虽细，却带着不容挣脱的韧劲。
“缠如丝，凝如月……”云姝喃喃自语，指尖缓缓抬起。
这一次，她没有刻意催动灵力，而是任由月华灵力顺着血脉自然流淌，在指尖凝成一缕纤细的银线。
银线落在符纸上，没有急着勾勒符纹，反倒像凌霜的剑穗丝线般，先在纸面轻轻打了个结。
这是她初学炼器时，墨尘师兄教的稳固之法，没想到此刻竟自然而然地用上了。
月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落在符纸上，与指尖的银辉交融。
云姝能感觉到身旁凌霜的目光，却不再像方才那般局促，心头一片澄明。
她仿佛能看到无数月华丝线在眼前飞舞，有的如流水缠绕，有的如星辰缀连，最终都汇入那道待画的符纹之中。
指尖的银线开始在符纸上游走，这一次不再是生硬的线条，而是带着呼吸般的节奏。
弯月形的符基渐渐成形，边缘的银辉如同活物般微微颤动，每一笔都缠绕着恰到好处的灵力，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凌霜站在她身侧，原本平静的眸色泛起一丝波澜。
她看着云姝指尖流转的月华灵力，那柔韧的力道竟与自己方才演示的雪魄灵力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更让她意外的是，云姝在符基边缘缠绕的银线结，竟与她剑穗上那些加固的针脚如出一辙。
这个小师妹，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给她带来些微的讶异。
“嗡——”
符纸忽然发出一声轻颤，纸面的符文瞬间亮起，银辉冲破叶隙直上夜空，与天幕的玉轮遥相呼应。
一道半透明的银色光网从符纸上升起，在空中舒展成满月形状，网眼间流淌着细密的月华丝线，正是“月华缚”成符时的异象。
云姝猛地睁开眼，看着空中悬浮的光网，眼底涌上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是她第一次画出完整的“月华缚”，而且灵力凝练度远超往日，光网边缘的银辉流转不息，显然是张上佳的中阶符篆。
“成了……”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身旁的凌霜缓缓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光网的边缘。
银辉与她指尖的冰蓝灵力相触，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光网非但没有溃散，反而收紧了几分，显露出极强的缠缚之力。
“尚可。”凌霜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在转身的刹那，唇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扬。
那抹笑意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却被云姝看得真切。
玉轮的清辉恰好落在凌霜的发间，将她鬓角的几缕碎发染成银白色。
方才练剑时凝结的细碎冰晶还沾在发梢，被月光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像极了檐角垂下的冰棱在暖阳下的模样。
她平日里总是清冷如雪山，此刻那转瞬即逝的笑意，竟让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连带着剑穗上的月华丝线，都仿佛染上了几分暖意。
云姝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符纸，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能感觉到凌霜转身走向演武场中央，霜刃剑与剑鞘碰撞发出轻响，剑穗上的银辉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最终停在月光最盛的地方。
凌霜没有再练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白色剑袍在夜风中微微起伏，腰间的剑穗垂落，月华丝线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着方才那道“月华缚”的银辉。
云姝重新坐下，又取了一张符纸。
这一次她画得格外顺畅，指尖的月华灵力如同有了生命，顺着心意在纸上流转。
她不再刻意模仿凌霜的手法，却隐隐抓住了那种“缠如丝，凝如月”的精髓，画出来的“月华缚”一张比一张凝练，光网展开时，甚至能引动周围的月华灵气，在银杏树下形成一圈银色的光晕。
竹篓里的废符渐渐被新画的符篆取代，每张符纸上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云姝画到第三张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剑穗晃动的轻响，回头便见凌霜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正站在她身后看她画符。
“大师姐？”
“灵力稳了许多。”凌霜的目光落在她指尖，“最后一笔收得太急，若遇高阶妖兽，恐难持久。”
云姝看着符纸上最后那道略显仓促的银线，恍然大悟：“是我太高兴了，多谢大师姐指点。”
凌霜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拾起她刚画好的一张“月华缚”，指尖在符面上轻轻拂过。
银辉在她掌心流转，与她剑穗上的月华丝线产生了微妙的共鸣，发出细碎的嗡鸣。
“落星渊的星髓雨会引动妖兽狂躁，”凌霜将符纸还给她，语气比往日沉了些，“这些符篆，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
“我知道了。”云姝将符纸小心地收好，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大师姐，你那日说雪魄剑穗易断，可瑶光丝虽坚韧，却怕烈火……落星渊若有火属性妖兽，要不要我再给你换种材料加固剑穗？”
凌霜握着剑鞘的手指微微一顿，月光下，她的耳尖似乎又泛起了淡红。
沉默片刻，她才转过身，留下一句“不必”，便提着剑朝霜华居的方向走去。
剑穗上的月华丝线在她身后轻轻摇曳，银辉透过叶隙落在云姝脚边，像一串被拉长的星子。
云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符纸，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凌霜触碰过的凉意。
方才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发梢闪烁的冰晶光晕，还有她提起剑穗时微顿的动作，都在她心头反复回放，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忽然明白，凌霜的温柔从不是轰轰烈烈的馈赠，而是藏在剑穗的针脚里，藏在符纸的批注中，藏在月下练剑时特意放缓的剑势里。
就像此刻漫天的月华，看似清冷，却早已将她周身的每一寸角落，都温柔地包裹。
夜风再次卷起银杏叶，落在堆积的符纸上。
云姝将画好的“月华缚”仔细收好，站起身时，发现演武场中央的月光依旧明亮，仿佛还残留着霜刃剑划过的痕迹。
她抬头望向玉轮，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符纸。
落星渊的星髓雨，她好像不那么怕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诡谲妖兽，总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会挡在她身前，就像这月下的剑穗，看似清冷，却会在最需要的时候，用那抹熟悉的银辉，为她拂去所有阴霾。
云姝提着符纸缓步走出演武场，身后的银杏叶在月光下轻轻翻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这个夜晚的秘密。
远处的霜华居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与天幕的玉轮遥相呼应，在飞琼宗的夜色里，晕开一片安宁的暖光。
她摸了摸腰间的揽月剑，想起明日就要踏上前往落星渊的路途，掌心的“月华缚”符仿佛也感应到她的心意，微微发烫。
月光洒在剑鞘上，映出她的影子，而那影子的尽头，似乎总连着另一道清瘦的白色身影。
或许有些情意，本就不必说破。
就像这月下的符光与剑光，不必言语，自有辉映。
云姝低头笑了笑，加快脚步朝自己的云栖小筑走去。
她要将这些“月华缚”好好收进储物袋，还要再检查一遍行囊里的灵草——凌霜虽修为高深，却总在练剑时不慎被剑气所伤，那些止血的灵药，可不能忘了带。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霜华居的雪魄香，混着银杏叶的清苦，在鼻尖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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