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小筑的夜总是浸在月华里。
云姝盘膝坐在窗前的蒲团上,指尖结着《瑶光心经》的印诀,眉心的瑶光印记却只透出微弱的银辉,远不及往日皎洁。
案头的瑶光花蔫哒哒地垂着花瓣,似乎也在为她凝滞的灵力叹息——自三日前在丹鼎堂被赤磷火灼伤后,她每次运转心法,胸口便如压着一块寒冰,灵力行至膻中穴便频频受阻,化作细密的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呼……”她长舒一口气,试图将紊乱的灵力导回丹田,却只觉一股燥热猛地冲上喉头,忍不住咳了几声。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影,发间的寒霜簪微微震颤,散出的雪魄寒气竟也无法平复她体内的滞涩。
“还是不行……”她挫败地睁开眼,看着掌心黯淡的月华灵光,想起凌霜说过“月华凝珠需以神御气”,可她连最基础的灵力运转都屡屡碰壁,更遑论凝练剑式。
鼻尖忽然一酸,不是因为疼,而是怕辜负了凌霜送的寒霜簪,怕再也无法像小比时那样,让她看到自己的进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空声,紧接着,一道清冷的气息随夜风渗入窗隙。
云姝猛地抬头,正见凌霜立在檐下,月白剑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间的松风巾已换作她常用的霜华绸带,几缕碎发被月光镀成银色,垂在冷白的颊边。
“灵力紊乱至此,也不知传讯求助?”凌霜推门而入,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清冷,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她手中提着一盏霜华琉璃灯,灯盏里凝结的不是烛火,而是一朵永不熄灭的冰晶焰,将室内照得一片清辉。
云姝看着她突然出现,慌乱地想掩饰自己的狼狈,却因起身太急,胸口又是一阵刺痛,忍不住弯下腰去。
凌霜见状,几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肘,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眉头瞬间蹙起:“胡闹!《瑶光心经》逆行经脉,你想废了灵根不成?”
她的语气带着怒意,手却轻轻将云姝按回蒲团,另一只手已覆上她的后心。
云姝只觉一股清凉的灵力顺着脊椎涌入,如同一道破冰的溪流,瞬间缓解了体内的灼痛感。
那是凌霜的雪魄灵力,带着万年玄冰的清冽,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温驯,不像往常那般冷冽刺骨。
“大、大师姐……”云姝趴在蒲团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冰凉暖意,鼻尖更酸了,“我练了好几遍,可灵力就是过不去……”
凌霜没说话,掌心的雪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如同一把精巧的冰凿,小心翼翼地凿开她膻中穴处堵塞的灵力结节。
云姝能感觉到,凌霜的灵力在她经脉中游走时,竟主动避开了最脆弱的部分,每一次冲击都恰到好处,既驱散了滞涩,又不伤及根本。
“你丹鼎堂受伤后,灵力根基受损,”凌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瑶光心经》讲究月盈则亏,需以柔克刚,你却强行催发,无异于以卵击石。”她顿了顿,指尖的灵力忽然变得更加柔和,“放松心神,随我的灵力走。”
云姝乖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灵力完全交托出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凌霜的雪魄灵力如同一条冰凉的缎带,缠绕着她紊乱的月华灵光,引导着它们顺着正确的经脉流转。
两股灵力在丹田处交汇时,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雪魄的寒与瑶光的暖相互交融,化作一股温润的力量,缓缓渗入她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云姝只觉脑海中“嗡”地一声,眼前忽然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雪世界,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吹打在一个单薄的白色身影上。
那身影不过七八岁,却背着与身形不符的霜刃剑,在齐腰深的积雪中艰难行走,冻得发紫的嘴唇紧抿着,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雪地里燃烧的冰晶。
画面一转,是飞琼宗的演武场,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少年时的凌霜浑身是伤,却依旧笔直地站在雨中,任凭师父的冰鞭抽在背上,血珠混着雨水滴落,在青石砖上凝成细小的冰棱。
她没有哭,只是望着天边的残月,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倔强与孤寂。
再后来,是雪魄峰巅的万年玄冰洞,凌霜独自坐在冰床上,周身环绕着刺骨的寒气,每一次运功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吐出的竟是带着冰晶的血沫。
她面前放着一枚“雪魄心”冰晶,指尖轻轻拂过,眸色深沉如寒潭……
“大师姐……”云姝忍不住低唤出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那个总是冷若冰霜的大师姐,也曾有过如此孤寂的过往,原来她指尖的冰凉,是无数个雪夜独自承受的寒意,原来她看似无懈可击的强大,背后是数不清的伤痕与隐忍。
“别分心!”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她从幻象中拉回。
云姝猛地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凌霜已坐到她对面,两人掌心相贴,之间萦绕着霜华与月华交织的灵光。凌霜的脸色比平时更白,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为了引导她的灵力
耗费了不少心神。
更让她心惊的是,凌霜的眼眸深处,竟映着她方才看到的那些画面——原来在灵力交融的瞬间,她们的意识也短暂相连,她窥见了凌霜的过去,而凌霜……又看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云姝的手猛地一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云姝看似纯净的瑶光灵根深处,竟存在着一道极细微的裂隙,如同冰面下隐藏的暗河,正缓缓吞噬着周围的灵力。
那裂隙边缘萦绕着一种诡异的混沌气息,与瑶光灵力的纯净截然相反,却又被一层极薄的月华光晕勉强压制着。
“这是……”凌霜心中大惊,指尖的雪魄灵力不由自主地探入裂隙边缘,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震得她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大师姐!”云姝见状,吓得连忙想收回手,却被凌霜死死按住。
“别动!”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紧紧锁住云姝眉心的瑶光印记,“你灵根深处……是不是曾受过重创?”
云姝愣住了,她从未觉得自己灵根有何异常,只是入门时师父说过她瑶光灵根过于纯净,需小心养护。
“我……我不知道,”她摇摇头,眼里满是茫然,“我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看到的月亮总是比别人更亮,可师父没说过我灵根有问题……”
凌霜沉默了,指尖的雪魄灵力小心翼翼地在裂隙外围盘旋,不敢再轻易深入。
她能感觉到,那道裂隙像是一个沉睡的深渊,一旦彻底爆发,不仅会吞噬云姝的灵力,甚至可能撕裂她的经脉。
可奇怪的是,裂隙周围的月华光晕,却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那是只有雪魄峰极寒之地才有的、能净化万物的玄冰之气。
“呼——”凌霜长舒一口气,收回灵力,却没有松开云姝的手。
她看着眼前少女担忧的眼神,想起方才意识相连时,云姝看到自己过往时的心疼与不忍,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孤寂,竟在那一刻被月光般的温暖轻轻拂过。
“你的灵根……并无大碍,”凌霜斟酌着词句,决定暂时隐瞒裂隙的事,“只是筑基前受过暗伤,需得好生调养。”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霜华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此乃‘雪魄温元丹’,能稳固灵根,你每日服一颗,切记不可再强行运功。”
云姝接过丹药,触手生凉,却带着淡淡的暖意,显然是用珍稀药材调和过的。
她看着凌霜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大师姐,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了……”
“无妨。”凌霜擦去嘴角的血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雪魄灵力与瑶光灵力本就相冲,我强行引导,难免有些反噬。”她顿了顿,看着云姝发间微微颤动的寒霜簪,眸色柔和下来,“那簪子……戴着可还习惯?”
云姝没想到她突然转移话题,下意识地点点头,指尖抚上冰凉的雪魄晶:“很习惯,戴着它,练剑时灵力好像都顺畅些。”她想起方才窥见的画面,鼓起勇气问道,“大师姐,你以前……是不是吃过很多苦?”
凌霜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闪躲。
她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明月,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风吹过霜花:“修仙之路,本就坎坷。”
“可是……”云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凌霜打断。
“时候不早了,”凌霜站起身,抽回自己的手,指尖的冰凉似乎还残留在云姝掌心,“服下丹药,好生歇息。明日我会让墨尘送些固本培元的灵草来,你暂且放下剑式,先调养灵根。”
她说着,便要离开,云姝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衣角。
凌霜回头,只见她仰着小脸,眼里映着月光和自己的身影,带着一丝执拗:“大师姐,如果你……如果你觉得孤单,可不可以……”
她话没说完,却让凌霜的心猛地一颤。月光下,少女的眼睛像盛满了瑶光,清澈得能映出她所有的伪装与坚硬。
那些从未对人说过的孤寂,那些深埋在雪魄峰风雪里的委屈,在这一刻,竟有了想倾诉的冲动。
“可是什么?”凌霜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姝看着她,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轻声说:“可不可以……让我陪着你?”
空气瞬间凝固。
凌霜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心疼,看着她发间那枚自己亲手雕琢的寒霜簪,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活了数百年,从雪魄峰的孤女到飞琼宗的大师姐,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让我陪着你”。
“傻丫头……”凌霜别过头,不让她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声音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有什么好陪的。”
“有的!”云姝却不肯放手,“你看,你送我霜纹膏,送我寒霜簪,还帮我打通经脉……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想对你好。”她越说越急,脸颊也红了,“虽然我现在还很弱,不能像你一样厉害,但我会努力修炼,以后换我保护你!”
凌霜的肩膀微微颤抖,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指尖的冰凉透过发丝传来,却让云姝感到无比安心。
“好,”凌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等你变强了,就换你保护我。”
云姝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凌霜的嘴角似乎扬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在月光下如同雪后初晴的微光,转瞬即逝。
“快睡吧。”凌霜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我让夭夭送些暖玉过来,夜里抱着,别再让灵力受寒。”
云姝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门外,才傻傻地笑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雪魄温元丹,又摸了摸发间的寒霜簪,心里被一种满满的、甜甜的感觉填满,连胸口残留的刺痛都消失了。
而此刻的凌霜,正站在云栖小筑外的瑶光树下,指尖还残留着云姝发丝的柔软触感。
她抬头望着窗内透出的月光,想起云姝灵根深处那道诡异的裂隙,眸色重新变得深沉。
“空间裂隙……”她轻声呢喃,指尖凝聚出一朵霜华,又迅速捏碎,“为何会有雪魄玄冰之气守护?难道……”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栖小筑的窗户,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走过的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极淡的霜痕,如同她心中纷乱的思绪,既担心云姝的灵根,又因方才那句“让我陪着你”而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
云姝服下丹药,只觉一股温润的力量从丹田升起,迅速驱散了体内的滞涩。
她躺在床上,抱着凌霜让人送来的暖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雪魄香,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方才意识相连时看到的画面。
原来她的大师姐,并非天生冷漠,只是将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厚厚的冰层之下。
她摸了摸眉心的瑶光印记,忽然觉得那里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与发间的寒霜簪遥相呼应。
她不知道灵根深处的裂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凌霜为何隐瞒,但她相信,只要和大师姐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像今晚一样,被她用霜华般的温柔一一化解。
夜风吹过瑶光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着某个跨越极寒与月光的约定。
云栖小筑内,云姝抱着暖玉沉沉睡去,发间的寒霜簪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与窗外的明月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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