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第三遍，凌霜就听见窗外传来“嗒嗒”的轻响。
推开雕花木窗，一只青羽纹样的传信蝶正扑闪着翅膀，细长的尾羽上沾着露水，在窗上留下一串细小的水珠。
“是雨妍的信蝶…”凌霜轻轻托起这只精巧的机关造物，蝶翼上的磷粉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蓝光。
传信蝶的腹部微微震动，传出蓝雨妍活泼的声音：“阿霜！我辰时到，记得让李嬷嬷多做些玫瑰酥！”
雪团被这动静惊醒，从锦被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碧蓝的眼睛盯着传信蝶一眨不眨。
凌霜揉了揉猫咪的耳朵，指尖触到它颈间那枚银铃，铃上玄霄派的云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今日有客人来，你可要安分些。”她点点雪团的鼻尖，小猫却突然竖起耳朵，转头看向门外。
走廊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瓷盘与木托相碰的细微响动。
凌霜刚打开门，就看见地上放着个红漆食盒，盒盖上凝着新鲜的水珠，刚出锅的糕点才会有这样的热气。
“大师兄？”她探头望去，只捕捉到一抹青色衣角在回廊尽头一闪而过。
食盒里整齐码着六块玫瑰酥，酥皮层层叠叠如绽放的花朵，中心点着嫣红的玫瑰酱。
凌霜拈起一块，甜香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必是李嬷嬷特制的养胃配方。
辰时三刻，天枢宫的山门处传来清脆的铃响。凌霜正在药圃采摘薄荷，听见这声音，手中银剪“当啷”掉进了竹篮里。雪团立刻从药架下窜出，叼起剪刀就跑。
“是青羽门的丫头到了吧？”李嬷嬷从膳房支开窗，手上还沾着面粉，“今儿那传信蝶可真有灵性，翅膀上的花纹跟真的一样...”
话音未落，一阵带着山茶香的风卷进庭院。蓝雨妍今日着了件水蓝色广袖留仙裙，裙摆上绣着银线暗纹的云雀，跑动时宛如百鸟振翅。
她梳着时兴的飞仙髻，发间十二支金镶玉发簪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可凌霜一眼就注意到，比上次见面少了两支掩鬓，左边鬓角的珍珠流苏也不见了踪影。
“阿霜！”她扑过来时腕间红绳翻飞，像尾灵动的红鲤，“看我新得的…”突然凑近凌霜衣领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沉水香？”
凌霜尚未答话，药圃深处传来窸窣声响。墨辰抱着一捆新采的当归转过竹篱，靛青色衣袖被晨露浸得颜色深深浅浅。
见到生人，他驻足行了个平辈礼，腰间青铜铃铛纹丝未动。
“这位是玄霄派...”
“墨辰公子！”蓝雨妍眼睛亮得惊人，腕间红绳随着比划的动作晃出一道弧光，“上个月论剑大会，你使那招‘寒江独钓’时，赤焰宗的赵长老脸都青了…”
墨辰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发间琳琅的饰物，最终落在那根褪色的红绳上：“蓝姑娘的禁步很别致。”
“这个呀？”蓝雨妍得意地晃晃手腕，红绳上缀着的小银铃清脆作响，“是阿霜六岁时用朱砂线编的，当时我们…”
“雨妍。”凌霜突然拽她袖子，“你簪尾的珊瑚珠松了。”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整理发簪时，墨辰已悄然离去。雪团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口叼住蓝雨妍腰间挂的鎏金香球，撒腿就跑。
“坏猫！那里头装着…”
凌霜按住要追的好友：“是安息香？你夜里又咳了？”
蓝雨妍满头的珠翠突然安静下来。她低头摆弄红绳上磨得起毛的线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老毛病啦。爹爹新得了株三百年的雪灵芝，说要请玄霄派…”忽然又活泛起来，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物件，“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青羽门特产的云雾茶用素白瓷罐装着，掀开盖子能看见茶叶上细密的银毫；留音螺壳上天然生着海浪纹，凑近听能听见遥远的海潮声；那对暖玉镯子更妙，碰久了温度上升会浮现出暗纹。最后她神秘兮兮地摸出个锦盒：“这个可费了我好大功夫…”
盒中三枚琉璃珠通体澄澈，内里金丝游动如活物。
凌霜刚拿起一枚，就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墨公子不知何时折返，手中的药盅摔得粉碎，淡绿色的药汁溅在他衣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金纹琉璃丹？”他素来平稳的声音罕见地起了波澜，“这药方不是已经…”
“厉害吧？”蓝雨妍得意地晃着脑袋，鬓角珠串扫过微微泛青的眼睑，“爹爹用半株火灵芝跟药王谷换的方子，连炼了七七四十九天...”
“雨妍。”凌霜突然抓住好友的手腕，“你的金镯呢？”
春风突然凝滞。蓝雨妍腕间的红绳无风自动，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弄。
墨辰蹲下身，一片片拾起碎瓷：“若蓝姑娘不嫌弃，在下略通医理。”
“才不要！”蓝雨妍猛地站起来，满头发饰叮叮当当乱响，“我好的很！阿霜我们去看后山的云锦杜鹃！”
她拽着凌霜跑过三重月亮门，直到药圃的篱笆变成远处模糊的绿影才停下。凌霜默默摘掉她肩上沾的柳絮，听见好友闷闷的声音：“上个月取了对掩鬓，前天又摘了珊瑚珠...阿霜，我现在是不是丑得像只秃毛凤凰？”
山道旁的云锦杜鹃开得正盛，花瓣边缘滚着露水。凌霜从她浓密的发间取下一支点翠凤簪：“这个给我好不好？”
“你要它干嘛？又不衬你的…”蓝雨妍突然哽住，眼圈慢慢红了。
她一把抱住凌霜，发间金凤衔珠的步摇硌在凌霜颈窝里：“傻子！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日头西斜时，她们在溪边找到了正在晾草药的墨辰。
雪团蹲在他肩头，正用爪子勾着一缕散落的发丝玩。见到她们，墨公子从怀中取出个竹筒：“蓝姑娘若愿意，可试试这个。”
竹筒里是玄霄派特制的秋梨膏，琥珀色的膏体透着清甜。蓝雨妍用银簪挑了点尝，眼睛弯成月牙：“比我家老古板开的苦药好吃多了！”
“晨起一匙，含化。”墨辰将竹筒系上红绳，打了个繁复的平安结，“忌食辛辣。”
凌霜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飞，忽然想起什么：“公子会编剑穗么？大师兄的…”
“阿霜你居然记得男人生辰？！”蓝雨妍的惊呼惊飞了竹林里的鸟儿。
她蹦起来时，发间最后一支金凤簪“叮”地掉进溪水里，溅起一串水珠。
墨公子广袖一展，金簪已回到掌心。他对着阳光检查凤尾处的松脱，突然从药囊中取出一缕银线：“可否借蓝姑娘的禁步一用？”
暮色四合，三人坐在溪边青石上。墨公子用银线缠好凤尾松脱处，又取下蓝雨妍腕间红绳，指尖灵巧地编入几缕银丝。重系回她腕上时，那褪色的红绳竟焕然如新。
“这是...”
“玄霄派的守心结。”墨辰起身行礼，衣摆沾了溪水也浑不在意，“家师所授，可安五脏。”
蓝雨妍晃着手腕，红绳上的银丝像月下的溪水粼粼闪动。
她突然从乾坤袋里掏出个玉匣塞过去：“礼尚往来！”
匣中一对传音玉蝉青翠欲滴，正是青羽门最负盛名的法器。墨公子刚要推辞，却见两个姑娘已经头碰头在研究那支修好的金凤簪，笑闹间碰落了满头的杏花。
回程路上，蓝雨妍突然凑到凌霜耳边：“这个墨公子不错，比你家冷面大师兄强十倍。”说完大笑着躲开凌霜的追打，发间仅剩的珠花在月光下划出流萤般的轨迹。
药圃小屋前，墨公子望着掌心玉蝉微微出神。雪团蹭着他衣角“喵”了一声，颈间银铃与屋内某物发出奇妙的共鸣。
案几上，凝霜镜面正泛起浅浅的雾气，映着窗外一弯新月，也映着不知何时落在窗台上的那支点翠凤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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