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敲了三下,已经到三更了。
说好要守岁,茱青喝多酒又发困,伏在小桌上沉沉睡去。
翊贞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无奈摇头。
方才还一副女侠的气势说要灌醉他,这会缩成小小一团,活像只贪睡的小猫。
他轻轻拍着茱青的肩,她毫无反应。
这么睡,她怕是要着凉。
翊贞扶起茱青的胳膊,还没开始用力她就软软靠了过来,一头栽在他胸口,他不由缩了缩身子,下意识想往后退,又生生止住。
他是喝醉了吗,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脸也滚烫。
翊贞甩甩头让自己清醒点,两只手臂分别从茱青腰下和膝窝穿过,没费多少力气便抱起了茱青。
是把她送回房,还是在他屋里。
窗纸被猎猎寒风吹得呼啦作响的,酒醉之人最怕吹冷风受寒,翊贞不再犹豫,把茱青抱到他自己的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为了不让茱青被发簪伤到头皮,他还细心地拔下她的簪子和珠花,一同放在枕边。
翊贞拿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袍,把软榻上的小桌挪到一边,歪着躺下。
刚披好外袍,忽然一抹淡粉飘落,无声落地。
眼神瞟过,那是茱青的手帕,他用过后随手放在边上,不想这时又出现了。
翊贞捡起手帕轻轻拍去浮尘,这手帕本应该还给茱青,他却起了私心,将它四四方方叠好,塞进怀里,捂着心口睡去。
茱青一夜无梦,巳时二刻方醒。
她抻着懒腰翻了个身,睁眼却发现这不是她的床。
素色的床帐,几乎没绣花的枕头,连被子的味道都不像是她的。
茱青动动腿,脚上也没穿鞋。
她立刻摸摸自己的衣裳,整整齐齐一点都没乱。
茱青掀开床帘探出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杯盘狼藉,她向右看,翊贞正披着外袍在卧榻躺着,想必是他睡觉不大老实爱翻身,外袍耷拉下来一大半。
茱青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看翊贞这般避她,应当无事。
她穿好鞋脚步轻巧走到翊贞身边,拾起外袍给他盖好。
刚一碰他,他便醒了。
翊贞直起身子揉了揉眼,打着哈欠道:“醒这么早。”
茱青点头,欲言又止。
翊贞看她有话想说,便道:“昨天你喝多了,我担心外面风大你会着凉,就让你睡在我床上了,你也看见了,我睡在这儿,没动你。”
茱青已知原委,玩笑道:“公子没动我,我是怎么跑床上去的?”
翊贞顿了顿:“就抱了一下,再没碰了。”
“公子是正人君子,我明白。”茱青笑嘻嘻道,“我知道公子不讨厌我,才敢跟您开个玩笑,您别生气,您去床上再睡会吧,我把碟子收了。”
临江楼和赵恒送来的菜要收回盘子,茱青把菜都送了要饭的小叫花子,收拾妥当才回房间。
窗户边透风,软榻板子又硬,翊贞一晚上没睡好,跟茱青一起整好盘盏他才躺下,手不经意碰到了他放在枕头旁属于茱青的发簪。
茱青怕是没看见,才忘了拿。
他沉沉睡了一个时辰,醒后立刻拿着簪子去找茱青。
茱青在梳头。
一见他手里的簪子珠花笑得眉眼弯弯。
“我就说簪子怎么不见了,原来在您那儿。”茱青一缕缕梳着青丝,梳子蘸了茉莉水,淡淡的很好闻,“您坐吧,等我梳完头,我们出去逛逛。”
茱青手巧,给自己梳好垂髻,挑了两朵绒花分别戴在两边,又系上红色的丝带,垂在脑后,轻盈灵动。
翊贞喝着茶,不急不躁地等她。
突然“啪”一声打破宁静,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翊贞转头,原来是茱青不小心打翻了妆盒,珠钗掉在地上摔坏一部分,珠子损坏骨碌碌滚了一地,好像星星般四处散落。
“我的珠钗!”茱青大惊失色飞快捡起钗子,惋惜地摸了摸摔坏的地方,蹲在地上捡珠子。
翊贞见衣柜前有颗珠子茱青并未看见,于是上前想帮她捡回来,刚弯下腰,余光一瞥,衣柜底下好像有个白手帕,他顺手捡起手帕拍拍尘土,没想到里面竟有一片已经干了的血迹。
手帕有双珠草的标记,这是茱青的手帕。
翊贞心口起伏不定,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归往一处,让他脑中混乱,紧张难安。
茱青何时受的伤,伤重到吐血。
她还偷偷把手帕藏起来不让他看到。
此刻她还装作若无其事,只想着她的钗子。
翊贞轻飘飘把手帕扔在桌上,淡淡道:“你又有事瞒着我?”
茱青正摆弄着珠钗,抬头猛地看到手帕,心里大叫一声不好。
这帕子她从赵婉清那儿带了回来,本来想找个机会洗干净,没想到翻遍衣柜怎么都找不着,她还以为丢了也就没多在意。
不曾想被翊贞凑巧找了出来。
“你走之前,我是否跟你说过要慎用法术?”翊贞动了气,“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茱青自知这事是她理亏,脑袋耷拉了下去。
翊贞脸色怕人,她只蒙混不了只得硬着头皮辩解道:“赵婉清受伤,我不忍心让她太难受,就用了那一次。”
治病救人的法术最是耗费真气,只因生老病死乃是天意,她顶着回噬咒逆天意行事,跟明知故犯有什么区别。
“反正我跟你说话你从来不听,你爱怎样就怎样。”翊贞气极,“你既然受伤,就好好养伤,别出门了。”
他说完便推门离开,没一会听到隔壁重重摔门的声音。
茱青愣在了原地。
他至于吗?
又不是他受伤,他这么生气干什么,还故意摔门给她听。
茱青把捡起的珠子和钗放在一起,施了个小法术,眨眼间珠钗修好,恢复如初。
他不让她用法术,她偏不听。
理好妆盒,她换了一身雪青的襦裙,披好斗篷准备出门。
昨夜吹了一宿风,恰好将乌云吹散,此时晴空万里日头也正好,她绝不能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发呆上。
茱青扒在翊贞门口顺着门缝偷看,却什么都没看到,于是敲了两下门提醒他,毫不见外地推开门。
翊贞正坐着喝茶,见她来了别扭地偏过头。
茱青从昨天的故事里知道他生来就是娇气性子,打小被师父师兄哄着长大,即便过去这么些年,那股子娇气也还没减。
对付他硬来是不行的,恰好她最会哄人。
茱青轻车熟路从柜子里找出一件绛红色的外袍,捧到翊贞面前。
“我想出门,公子陪我一同去吧。”茱青笑嘻嘻道,“今天是初一,您穿这件,好看又喜庆。”
翊贞没看衣裳,只看见茱青露出的几颗贝齿,浅浅的酒窝和水灵灵的大眼睛。
他转过头,吐出两个字:“不去。”
茱青料到他会这么说,耷拉着脸委屈巴巴道:“前几天公子忙,我总孤零零一个人去街上买东西,卖豆沙糕的老板欺负我没人撑腰短斤少两,多收了我六文钱。还有呢,万一我又遇上赵公子和八公主,我都没有哥哥,多可怜呐,还是您说的,我们现在是兄妹来着。”
前几句翊贞都没反应,直到说起赵恒,翊贞才放下茶盏。
他淡淡道:“衣裳给我。”
茱青暗喜,她就知道这话保管有用。
她背过身捂住眼睛,一阵窸窸窣窣过后,翊贞道:“好了。”
翊贞不自然地挺了挺背,又不是当新郎官,穿这么红做什么,偏茱青就喜欢这种鲜艳的颜色。
今日阳光明媚,穿过树梢照在雪堆上闪闪发着光,地上铺满爆竹的碎纸片,街上满是跑来跑去撒欢的孩童,小孩的脸冻得通红,笑闹声一阵接一阵。
昨夜除夕,孩子们都领了压岁钱,玩闹之余不忘花几个铜板去买豆糕和烤红薯吃。
茱青傻笑着看小孩玩闹,突然背后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她往前冲了两步,回头一看是个小男孩,半大个子**岁的年纪,穿着干净整齐的新衣裳,黑黑的眼睛,那小孩见撞了人忙道歉:“姐姐对不起,我刚没看路,我请你吃烤红薯吧。”
他从油纸包里挑了块胖胖的红薯塞到茱青怀里,咧着嘴笑:“这红薯可好吃了。”
翊贞笑道:“跑这么快,干什么去?”
“去紫阳观啊,今天是初一有庙会,还有热闹看。”男孩大方地掏出一把烤栗子,“叔叔,这栗子送给你吃。”
男孩和同伴嬉笑着跑远了,翊贞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栗子,茫然道:“姐姐?叔叔?”
翊贞的视线紧随着男孩的背影,直到消失看不见他又道:“他叫我叔叔?”
看翊贞吃瘪,茱青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没成想笑岔气肚子痛,哎呦两声才缓过劲儿,她压低声音忍着笑道:“论起在仙界的年龄公子八千岁,我也才八百岁,要按凡人的年龄算,公子二十五,我十七,您要是争气点,也该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说完最后一句,茱青把红薯掰成两半,多的那半给翊贞:“您大气点,别和小孩计较。前面不是有庙会吗,我们也去看看。”
紫阳观位于永安城北,两面环山西面临河,风水极好,城中百姓大多都来赶庙会,路上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远远看去人头攒动,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
走了半个时辰,茱青才远远看到道观的山门。
茱青擦擦额头的汗,还好她没涂脂粉,只是贴了花钿涂了唇脂,脸一点都没花。
她披的斗篷原是为了保暖,此刻倒成了累赘,茱青解下斗篷抱在怀里,边喘气边绝望地看着山腰的道观。
“这就不行了?”翊贞挑眉,似笑非笑道,“小花仙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茱青偷偷翻了个白眼。
永安城的日子很安宁,她用不着调动真气护体,体质跟凡间的女子并无差别。
“道观这么高,爬上去太累了,我得先歇会。”茱青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用手扇风,“您要是着急,就先上去,我一会跟上。”
翊贞弯了弯唇,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竹骨扇在手里扇来扇去,看似是给自己扇凉,实则风都吹到了茱青那里。
风很柔,即便是在冬天也不会让她着凉,茱青借机享受一阵,才回过神来。
“您大冬天带扇子,不嫌冷吗。”茱青不可思议道,“还是为了耍帅?”
翊贞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耍什么帅,扇柄里有机关,万一遇到危险可以射出细针用来防身。”
茱青想看看扇子的机关,忽然身旁的百姓纷纷躁动起来,朝着紫阳观门口的方向喊道:“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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