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双手缩在袖子里,天地辽阔,大雪纷飞,她就似六叶冰晶随意的被风吹着,吹着。
白色毛绒外套覆盖一层冰凉的雪花,没几秒,雪花就融化成小水珠,再然后吹干不见,陆芃芃就这样一眼一眼,安静的盯着。
脑袋空空,看着看着嘴角就开始抽搐起来,鼻子有些堵,脑袋有些晕沉,她难受的搓了搓鼻子,半眯着眼睛眺望前方。
苍茫天地间,有一点黑影突兀的出现在十几米开外,是许老头,许老头是独巢老人,老伴几年前就去世了,儿子闺女常年在外地打工,留他一人在村里,陆芃芃身后的池塘就是许老头的。
这大雪天气,还有人跑地里吹风,真是神经病,许老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嘴里喃喃嘀咕。
走近些,他提了提松垮的上眼皮,额上又添三五道波纹,正想看清是谁,那人却立刻戴上帽子背过身去,脚并着脚一点点蠕动,花花身材娇小,全身上下主要是白毯子,丝毫不需要掩藏,此刻正甩着狗尾巴,大摇大摆的面对小主人,
狗眼里都是:不容易呀不容易,叫你嘲笑我够不着案板上的肉,这下好了,哭都没处哭。
陆芃芃没好气的睨它一眼,心里愤愤,轻轻踢它一脚,眼中神情似在说:你这狗东西,走到哪都要跟着,真烦人。
汪汪汪,花花专门往回跑,顺势练练嗓子。
“花花?哦,那肯定是你姐,芃芃啊,看见你许爷爷也不打个招呼。”
陆芃芃:死狗,看我回家不拔了你的毛,把你扔鸡圈里。
“许爷爷好。”
“我说瞧着这么眼熟,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鼻子都冻红了,这么冷的天不在家里烤火出来干啥呢?”
“家里太无聊,出来玩玩。”
“是吗,”许老头眼神犀利似老鹰,尤其是那副老花眼镜更增几分看透一切的感觉。
“玩玩好,丫头,今年的雪是不是比去年大多了。”
“嗯,去年雪落地就化,我奶奶都没做雪水。”
许老头鼻尖一声哼哼笑,“你奶奶心细,年年都要装点雪,今年刚好能多装点喽。”
陆芃芃突然不吭声了,雪地太白,她半眯着眼,不知在看什么,良久,她弯起嘴角说了句:“雪下的这么大,怪冷的慌,许爷爷您少逛会就回去吧,免得钻风。”
“丫头”
“嗯?”
“你知道你脚下面踩的是啥不?”
“土。”
“哈哈哈,是土,除了土再看看别的。”
陆芃芃蹙眉,还有什么?忽然,她想起曾经问爷爷的话,为什么冬天要种小麦?
“小麦种子。”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善于观察的小丫头,那我再考考你,你知道为啥现在就把小麦埋进去吗?”
这个答案她就不知道了,她问过陆国富,小麦不会冻死吗?当时陆国富是这样给她说的,大孙女,想知道为啥的话就好好学习,等学到一定的年龄段,书上自然会有答案,你知道答案后,可别忘了教教爷爷呦。
陆芃芃一脸自信的说好。
她压压嘴唇摇头,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都是祖辈们辛苦积累下来的经验,这里头原因有很多,老头子我也不懂哈哈,你呢,现在也不用明白里头的道理,只知道下雪对小麦有好处就行了,人生何尝不是,越摧残越坚韧,行了,老头子也该回家做饭喽,你自个待会赶紧回去。”
“好,许爷爷您慢点走。”
“放心,骨头还硬朗着呢。”
许老头边走边挥手说:“冬天过后,莲花满塘时,许爷爷许你下池摘一捧莲花,就当许爷爷送你一场开心。”
“谢谢许爷爷,我一定会多摘一把的。”女孩眼眸亮晶晶,嘴角睁开,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与来时又是另一番样貌。
临近家门口,兜里的手机弹出几条消息,
[在吗在吗,听安可说你来找我啦?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玩啦?]
[我才发现,外面的雪好大啊。]
[芃芃,你到哪了,我去接你吧。]
[喂,陆芃芃,你还在线吗?不回我就不去喽。]
消息是十几分钟前发的,她点开聊天框,[不好意思,外面没网,你不用来接我,太冷了,我走一半就回来了。]
路绝艳:真的?我怎么感觉你压根就没来找我里。
陆芃芃:没有。
路绝艳:好吧。
陆芃芃:嗯。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路绝艳就带着徐若卿,逸池两个人跑来了,当时陆芃芃坐在院子里吃早饭,陆安可在旁边,陆朗正在远的那一边,看见这几个小孩大喊大叫走进来,陆朗正皱了皱眉头,俨然一副不耐烦模样,这幅样子,正中被他们捕捉到。
“爷爷奶奶好,陆叔叔好,我们来找芃芃玩。”路绝艳笑着说。
“芃芃还在吃饭,你们要不要吃点饭再出去玩?”李倩花问他们三个。
“李奶奶,我们吃过早饭啦,你们先吃,我们先去晃一圈再过来。”
“也可以,你们小心点,注意路滑。”
离开后,徐若卿若有所思问:“你们…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芃不高兴。”逸池说。
“还有。”
“还有啥?”
“凭我对我爸的了解,芃芃爸爸不是很想看见我们,咱仨刚去的时候他爸爸就不太高兴,装哥,你知道一些小道消息吗?”
“不知道,你俩先去超市买点零食,我去看看她吃好饭没。”
“好,谁请客?”
“废话,肯定是我。”
几分钟后,陆芃芃正在洗自己的碗,坐在一旁的陆朗正面无表情说:“芃芃,你吃完饭准备写啥作业?”
写作业?陆芃芃懵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有人约她出去玩。
“爸爸,我朋友刚来找我玩,我等会想出去玩。”
“那你作业啥时候写?”
“我会早点回来早点写的。”
“你能不能多花点精力在学习上,咱家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别成天净想着和那一群小屁娃子出去玩,人家什么条件,咱家什么条件,上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你懂不懂。”
“作业该写的我都写了,出去玩一会也没什么事。”
“行,你玩你的去,到时候考试你分数差成啥别指望我给你钱上,大人苦口婆心里为你好,你现在不听还犟嘴,以后还了得,我以后是不是说你一句都不行了啊。”
“哭哭哭,我她妈看见你和你那妈哭就烦。”越说越操,他恨不得再打一顿陆芃芃。
“怎么,你又想拿椅子打我是不是,你打啊,打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咱们家什么条件怪谁,你自己这么大的人,心里没一点数,害的爷爷奶奶天天被这个邻居说,被那个邻居说,你凭什么凶我呀,就因为你是我爸?”若是把委屈分十份,在面对同学背后说小话只有二份,可面对亲人的责备时,委屈达到顶峰,为什么她这么努力了他们却看不到一点,只知道责备,发脾气。
“陆朗正,你大早上发啥神经病啊,芃芃,别理你爸,你先出去找他们玩去。”
这句话说完,李倩花就去院子里淘洗韭菜了,厨房只剩下陆朗正,他扶着额头,脸上的表情看着很苦涩,很难受。
比陆芃芃先看见路绝艳的是花花,四条短腿呼哧呼哧朝路绝艳奔去,她傻傻的偏头勾了勾嘴角,
陆朗正的话久久萦绕在她耳畔,是的,她什么条件,要什么没什么,买个零食都抠手抠脚,她凭什么和他们玩啊,
她想说,路绝艳,我们别再一起玩了,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朋友,
话在嘴边说不出口,
算了,反正他快离开了,之后……也不会再有交际了。
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滚落。
路绝艳敷衍了事的摸了一下花花后笑着走到陆芃芃跟前,“怎么啦,是谁把我们温柔美丽可爱大方的芃芃妹妹惹不高兴啦?”
她侧了侧头,“蜡笔小新看多了?”
“哥说话就是这么个调调。”
“呵呵。”
气氛略显尴尬,路绝艳说:“他们俩去买吃的了,等会咱们野餐去。”
“你自己看看现在还有草坪吗?”
“这不重要,拿个铺盖随便往地下一坐就可以喽,吃饱喝足咱们还可以堆雪人,想想就好玩。”
“你堆过雪人吗?”
“没有,你呢?”
“我,堆过。”她紧绷着嘴。
“真羡慕,我之前都在南方,没怎么下雪,更别说堆雪人了。”话语中带着惋惜。
冷风吹起女孩鬓边发丝,吹的鼻尖痒痒的,眼睛也倦倦的,“路绝艳,你要走了吗?”
“你刚刚哭是因为这个吗?”
“怎么可能,你奶奶说的,过不了几天你爸爸妈妈就会回来接你的。”
“嗯,对不起啊,没第一时间给你说。”
“没事啊,这有什么,”说着说着,下眼眶的泪水就忍不住要滚落出来,“说实话,作为朋友,我还挺高兴的,你这么聪明,以后肯定很厉害。”
“那必须,我以后可要挣很多钱给喜欢的人。”他铿锵有力的说。
“可以啊,那那个女孩子很幸运喽,”
“是的。”
“哎呀,走,这么厚的雪不堆雪人浪费了,要不要比比谁堆的好。”
“那肯定是我啦。”
“做梦呢你。”
马路边,“咱俩的零食还拿不拿过去?”逸池问。
“堆雪人,没意思,咱们自己找个地方吃了算了。”
“正有此意。”
几日后,天气放晴,村子里一片喜气洋洋的,东一声,“今儿可是个好晴天,终于能把柜子里的厚被子拿出来晒晒喽。”
对头有人站在二楼阳台,“今年的香肠,鸡鱼晒得真不错,这几天再晒晒,刚好能收起来了。”
南边,“哎妈呀,我家今年的腊梅开的真好,跟糖葫芦似的一串一串红,到时候剪个几支插花瓶里,媳妇看见心里也高兴,李老婆子,你今年多弄点雪,晚点给我也分点。”
北边,也就是陆芃芃家这边,李倩花扯着嗓子喊,“弄了,晚点让芃娃给你拿一瓶过去。”
话说陆芃芃人呢,李倩花喊了几声都没人应,反倒是陆安可跑过来说:“奶奶,陆芃芃吃完饭又跑了。”
“随她吧,你姐多出去玩玩也好,你咋不跟着去?”
“她说回来给我带吃的,所以我不跟去。”
昨天晚上,路绝艳发来消息说自己明天很早就要走了,可能来不及道别,陆芃芃看到后回复没事的,永远开心,拜拜。
翻来覆去后她还是决定当面说声拜拜,但等她走到他家附近时,脚步突然顿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路绝艳爸爸妈妈,他妈妈穿着羊毛大衣,简单的挽个低丸子头,很大气的长相,看着像是个小姑娘模样,他爸爸西装革履,面容英俊,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她知道路绝艳家里条件很好,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陆朗正的话再次传来耳边。
脚步默默后退,直到身形全都隐没在杨树后。
“芃芃没来送你吗?”徐若卿问,“你难道没给她说你今天走吗?”
“昨天晚上我给她说了,她说拜拜。”
“就这,没,别的?”
“没,哎,没事,不说再见挺好的,难道不是吗?”路绝艳自嘲似的笑了笑,眼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好啦,我要走啦,有事记得给我发消息呀,我随时都在线。”
“拜拜,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装哥。”
“这么伤感干什么,我一放假就会回来找你们玩,拜拜。”
“拜拜。”
上车之时,路绝艳忽然想起什么,他大跨步转身,对着逸池,徐若卿两人小声且坚定的说了句什么,说完便转身上车走了。
人走茶凉,上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庭院忽然冷冷清清起来,徐若卿撅起小嘴强忍着哭意,
“乖乖孙女,怎么还哭起来啦,绝艳不是说了吗?有空就会回来的,别伤心啦。”刘慧静抱着徐若卿安慰说,虽是安慰,她的眼里也饱含离别泪水。
逸池沉默,他知道徐若卿为何伤心,而这伤心,必须从根源上解才行,可这根源,已是死结……
风雪交织,暗沉的天空,干枯的树枝,北风嚎叫,凄凄惨惨戚戚,暖灯照亮一间间小厨房,家家团圆,亲人闲谈,欢声笑语,不绝入耳,好不欢乐。
往后的那些个年,与今年并无不同,非要挑不一样,无非就是陆朗正有六年没回家了,许小清年年都在自己娘家住着。
她的这方小家,年年只有祖孙四人和一只小花狗。
起初一年,陆芃芃想起父母会有点小难受,再然后也就那样了,甚至觉得这样的年很好,很轻松。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放松,她的心又是这么空洞,而她,也没那么贪玩了,总之,她是她,亦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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