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娅很少哭，但是在她躺在林唯腿上时，眼泪还是打湿了母亲膝上柔软的布料。
她在那个时候突然有点想打电话给林纾，和他说：“你错了，其实我一直都在为自己考虑，我做的一切看似是为了林唯，可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只要妈妈开心，她才会开心。”
归根到底，她只是想要自己能没有负担地开心罢了。
离开了疗养院，江娅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林纾家，而是直接到了酥心蛋糕店。她打开门，收银台后面只坐着李梅芳——最近江渡很少留下来看店。
李梅芳看到她很亲切问道：“哎呀，中午好，是来买蛋糕的嘛？”
“不是。”江娅摇了摇头，“姐姐，我要来上班。”
没错，江娅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份工作没有开始干。
她一个从没干过活儿的大小姐，来这种小店打工当然不是为了体验生活。本来是为了接近江渡，但现在人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来不来好像没啥区别。现在江娅还愿意来这边露露脸，兴许真是她闲得发慌没事找事了。
店里生意越来越差，有她作伴，李老板难免和江娅吐了吐苦水。
她叹了口气：“最近其他街上开了好几家蛋糕店，本来我们这人就少，这下是彻底没人了。现在天热，蛋糕也难保存，每天做多少扔多少……”
江娅对当了妈妈的妇女抱有天然好感，加上李梅芳本来就亲切，所以她也愿意听听她的抱怨。见她说话，还恰时附和两句以作安慰。
这条街地理条件不算很好，附近没有什么大型商场或是服装店和饰品店——多的是五金店和维修店，所以很少会有人逛街逛到这里。很长时间里，酥心的客源十分固定，多是些恋旧的老客和附近医院的病人家属。
没有新鲜血液，维持店里的周转还是很难的。
除了没有客源，店里也存在自身问题。
之前酥心小火了一把靠的是抖音上的蛋糕展示，可是上一辈的很难运转互联网账号，不能及时把短期的热度变为长期销量，加上现在哪家蛋糕店不卷啊，就算江渡技艺高超，还会有更多或是性价比高，或是新潮的店面供客人选择。
江娅站起身望了望店里摆着的蛋糕，里面品种不多，最主要还是没有新意，最潮流的一款竟然还是好几年前火过的“脏脏包”。
虽然江娅在之前没系统上过江渡需要学的那些开拓商业头脑的课程，但耳濡目染下这点伎俩还是有的。
可是她并没有立马提出自己的看法——在这点上江渡肯定比他想得透彻，也肯定能给李梅芳更好的建议。
而这么久下去，这店里的情况还是这样，那显而易见唯一的答案就是——作为老板的李梅芳，不能或一时没法接受和做出相应的改变。
如此，江娅再提出一遍又有什么改变？
她还是自我的，费时费力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从不会轻易去做，这点改不了。
想到江渡，她神情变得有点微妙。现在差不多已经12个小时没见到他了，自从同居后很少有这么长的时间二人没见面。
江娅心里不通畅啊，听着李梅芳的诉苦就更苦了，最后搭腔的话也带上点真情实感。除此之外，她还有点烦——被腹部那块围裙口袋里的震动弄得有点烦。
江娅常年手机静音，今天的消息她也许一个星期后才回。被徐玲教育一番后转成开震动。
现在，她的手机就时不时震一下，没有规律的。非常有存在感，而且让人心烦。
上班这点不好——老板在场，小鱼摸不了。
可那块存在感太强，江娅本就一小时没碰手机有点心痒想看看谁给她发的消息，便借口要去上厕所。
李梅芳听她这么说也没想太多，和江娅说店里没有厕所。她一向是跑隔壁借厕所上的，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去江渡原来住的那个地方。
江娅果断选择后者。
进了屋子，看消息的念头反而没有那么强烈。江娅走到床前，手指擦过上面蒙的一层防尘布。
看来这房间江渡后面有进来打扫过，江娅摩擦着干净的手指忍不住想笑。
都说是防尘布了，作用就是防尘，江渡居然还有闲情给防尘布清理。但这个也确实符合他死板的性格。
江娅又走到书桌前——她上一次的探索路径好像也是这样。毕竟这地方忒小，怎么走也只有这一条路。
桌上东西算是清的少的，靠墙放了几块板子作为隔板里面从高到低整齐码着书本。其中有一本很显眼，江娅按在书脊上下压抽出，拿在手里一看果真是一本日记。
日记是很**的东西，而人最不缺的就是探知欲。江娅感到心里一阵狂跳泛起不好的想法。
可是这本日记上了锁，很结实的挂锁。
其实她这一趟去找林唯是有其他意图的——她想问问林唯什么时候联系上江渡，对他的态度又为何如此……“谄媚”。
她手指在极大的情感波动下有些抖，这本日记看起来不是很旧，漏在外面的纸张侧面也很干净，应该不是很久之前的东西。
里面很有可能写了近段时间的事情，兴许只要看了就能知道江渡和林唯联系的情况。
江娅下定决心，试了输入江渡的生日：“1211”
没打开。
她急急吸了口气。这种亏心事做起来……还真是刺激。
围裙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江娅被吓了一跳。激素褪去后，她才发觉在闷热的室内里后背起了一片冷汗。此外，还有种极强的窥视感从背后传来。
就像是，她想窥视江渡的秘密，而江渡也在反过来窥视着她……
江娅没了胆，脱下探索欲逃到厕所，在拿出手机的同时看到收拾干净的毛巾架上独晾着一块毛巾。
它平摊着挂在杆上，上面的花纹像是石板路流下来，很独特也很眼熟。
江娅皱了皱眉，走上去捏了下洗了后变软的毛巾，空出的左手点亮手机屏。屏幕上有几条微信消息和两通未接的微信通话，备注是江渡。
……
刚刚还想窥视人家日记，现在正主打上门了。
江娅有点做贼心虚，思绪逃避到手里的毛巾。她记得清楚，这是上次随手拿给江渡给她擦头发的那条，绝不会错。爱马仕的牌子，江渡不可能自己再去买一条一样的。
“什么情况。”江娅嘟囔，鬼使神差嗅了下毛巾，上面是很浓的薰衣草香。
江娅没来得及深思，江渡又来了通电话，她看着弹出的通话界面，错过了翻过毛巾后看到背面那块淡褐色印迹的机会。
“喂？”
江娅接通电话没有开口，停顿一秒后江渡的声音传来，隔了一条网线他的声音和现实听起来有点不一样，在厕所里还有点混响。
江娅耳根一麻，下意识拢住出音口。她坐到马桶盖上，竟然有些胆怯，害怕江渡发现自己现在在哪。
“有，有事吗？”江娅问道。
她的喉咙在紧张压迫下有些紧绷，发出的声音有些尖细和颤抖。江渡似乎听出她的不自然，沉默了许久才回道：
“我……”他有点欲言又止，“丫丫，你人现在在哪里？还和小玲在一起吗？”
江娅听出他话中有话——这是打电话找她回家了。
江娅摩挲着手指。刚刚捏过毛巾，可手上却没有一点湿意，也不知江渡什么时候把毛巾带回又是什么时候洗掉的。
那种档次的毛巾就这样洗了阴干可以说是暴殄天物。
江娅本来心思就被那本日记带走，现在又看到那条毛巾，不经意开始发呆。
江渡有洁癖，从各个方面都能看出来。所以，江娅不能理解他拿自己用过的毛巾是来干什么的。
而且按道理来说，很少有人会用洗衣液洗只用过一次的毛巾，况且凭上面残留的这个味道，洗它的用量只多不少。
江娅当然不会怀疑江渡拿她毛巾是占便宜。就算是，她心里也没啥想法，反正这种价位的东西她完全不放在眼里。
可一条擦过她头发的毛巾，自然沾上属于她的属性，是可以归为私物的，在这种情况下被拿走，情形就不一样了。
她盯着那块灰白背景里的黄，突然回神想起江渡正在和自己打电话。
“喂，你还在吗？”
对面的江渡没有回应，江娅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道：“不多说了，我马上回去，有什么事你等会再和我说吧。”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思绪跳跃的很，从日记跳到毛巾，现在又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上班偷跑出来摸鱼的，可不能多待，挂了电话赶紧下到楼下。
另一端，被女孩秒挂的江渡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无言看着和江娅的通话记录。
他也没在家里，因为没有江娅在江渡总觉得在那个家里坐立难安。
就像是到别人家做客，主人临时有事出门，留下的客人难免无措——心想等主人回来，会不会怀疑他乘此机会偷走家里什么宝贝。
这么想着，本来不会做的事情，也能让人感到自己真做了的不安和紧张。
可按理说那里也算江渡的家，他如何也称不上是客人。可是江渡知道，早在20年前开始，只有有江娅的地方才能称得上是他的家。
现在，他在突然无家了10年后又重新拥有，难保有些恍惚和不适应这份幸福。
其实他很贪心，想要的很多。
作为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下子成为江家的少爷，本来就是做梦都不敢梦的。在此基础上，江娅又像是个天使降临在他身边，是比做梦还要不实际的。
这样了，他却还不满足。
他一直都没有满足于此。
小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看向江娅时那份心里沉甸甸的感觉是什么；不知道当江娅哭着找他时，从四肢传来的麻意是什么；不知道江娅拉着他去玩的时候，带动嘴角上扬的心情又是什么。
到现在了，他也不太能确定，在那个正式重逢的饭店里，江娅仰着头让他忘记一切时，心里的空落落的感觉又是什么。
也不知道就在刚刚，察觉江娅对他话语的分神时，又该有什么心情。
江渡徐徐出了口气，右手抓着手机无力垂在两腿间，左手掩着半边脸手指插在发涨的发根里。他垂下脸，工作日的公园里很安静，只有头顶投下阴影的大树树冠上的知了在吵闹。
……
江渡希望江娅爱他，但又怕江娅爱他。
他希望江娅在意他……却有些迟疑了。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可是，在只有他和江娅的戏码里出现了一个意外。
温知时……
江渡把手从脸上移开，压力下左眼视线蒙上一片青紫。
他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了。
在过去的很多年，他常会妄想：要是能真正作为江家的孩子出生会如何。
爱情的标准是人为定义的，可以轰轰烈烈也可以惨淡收场。
但是亲情不一样，这是上天赐下来的缘分。
所谓爱情的红线多么不牢靠，他一直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他要满是弹性的血管，纵横交错连接他与江娅，一辈子都斩不断，除非江娅再也不要他了。
那他就任由自己的血液流淌罢，随它流向能与之相融的另一个身躯。
……他多么希望在自己的血液里能流淌着和江娅同样的元素；他多么希望在江娅看向他时，能恍惚之间以为看到了她自己；多么希望江娅在拥住自己时，拥住的是和她相似的他的那一部分。
或许他确实本是江家的一员，只不过他爱江娅爱过了头，被神明惩罚将他一分为二，一部分被江娅吸收，一部分被丢弃到异地。
所以，只有和江娅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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