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争执最后以林岫的眼泪和曲星野的沉默结束。
之后的几天，两个人见面总觉得有些尴尬。
林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面对他人的冷漠时没有哭，却在明明是为了自己好的人面前忍不住流泪。
像孩子一样会为了一句话感到委屈。
不得不承认，即使外在努力表现得像身边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样，但一旦遇见新的、没有可参照表现的情况，依然会孩子气的感到难过、用希望得到帮助的目光看向身边每一个看起来可靠的人。
只是很多时候在意识到他人也不过是伪装的成人，对自己的困境一样无能为力的同时，只能从孩童心态猛然苏醒过来。
林岫一边在求助是一种弱势依附心理中自责，一边为在曲星野面前流泪感到羞恼。
明明自己很清醒、很理智。一直以来一个人的经历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如此，它自我运转，你只能选择独立。仅仅知道努力还不够，还要接受努力之后的失败，还要学会和失败的自己相处，然后放下那些会侵占自己时间的情绪。
不能像一个小孩一样靠哭闹来获得所求，但命运却可以像一个小孩一样对你的人生肆意拨弄，自己只能在一次次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的事件中，尽可能保护好自己，保持清醒，在时间的流逝中寻找到自己所需。
就像这一次的睡眠风波，可以选择就此放弃改变，告诉自己，不止我一个，世界这么大，放弃的人肯定还有很多，以此来获得放弃的心理依靠。毕竟，比起为了未知的未来一次次和自己艰难的谈判，忍受着精神上的自我不停的撕裂，却很可能只会得到挣扎带来的阵痛，和最终失败的惘然。
一段时间之后这段经历过去了就过去了，顶多增加一点或戏谑或释然的注解，就像人生以往的日子一样抛掷脑后。
林岫想要当作之前的眼泪没有出现过，像一个成熟的人一样，用熟络的社交辞令结束这段时间两人尴尬的氛围。但曲星野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很忙，总是不见人。
两人的关系既没有回到客气疏离，但也停留在突破社交距离后无所适从的尴尬。
让人觉得无所适从的还有工作，突然间失去了往日的斗志，但是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脱离以往的惯性。面对外界。还要展现以往的面貌，虽然是普通的事，也成为林岫的负担。
季茗知看着林岫，比起之前，眼前的人迷茫的感觉更加明显。
林岫不再加班后，和沈之遥照常相聚。
看见季茗之的意外很快被对方说教带来的冲击代替。“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哦。睡眠时间不够是你自己的问题，调整岗位后看起来你还是无法适应。你有没有想过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林岫困惑“这是要裁员的谈话吗？”
沈之遥打岔“茗之，现在下班时间，干嘛说这些。”
说着不停对季茗之示意，这段时间看林岫一直没有精神，虽然没有加班，时间更加自由了，但整个人都恹恹的。
正好季茗之今天也没有事情，就想着大家凑在一起，帮忙安慰一下林岫。没想到季茗之一开口就说的这么严重。
季茗之看了沈之遥一眼，还是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完。
“这是出于我个人私下的交流。但如果你还是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下一次谈话地点就是公司了。”季茗之话里的意思林岫很明白，没有办法融入新团队，自己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尴尬。
虽然明白道理，但是林岫现在却没有改变的力气。
沈之遥看对话没有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语气都忍不住急切起来“林岫现在因为睡眠问题才这样，就算不算工伤，从人道主义角度，也要关心一下弱势群体，怎么只想着甩开包袱。”
季茗之淡定说到“如果照顾每一个弱势的人没有成本，还会带来收益，我想每一个人都乐于去做。但是，现实就是不可能。企业有成本，每个人的个人情况各不相同，你我都清楚不可能为了一个人去改变整个企业。”
叹了口气，季茗之继续说“你个人的软弱带给了我很多困扰。我很欣赏你在最近睡眠事件之后为了克服这个缺陷而进行的努力，但是，相比较其他同事，客观的说，你的工作能力存在了不足。在你无法承担和其他人一样的工作时长的时候，团队的工作依然需要完成。我想你应该明白，一个人的缺位就需要其他人及时的补位，从公司的角度来说，换一个更合适的人是更具有性价比的选择。难道你就不会对为你影响的同事感到抱歉吗？”
林岫没有了一开始勉强应对的心思，一直沉默以对。
沈之遥捏了捏林岫的手，自己是想让季茗之从另一个角度来安慰林岫，没想到话题会是这样开展。感受到林岫的沉默，下意识说“这也只是暂时的，而且林岫已经很努力完成团队工作了。我也可以帮她完成一些工作，我们可是一个学校的哎。”
说着转头对林岫笑道“对吧，会好起来的。”
林岫笑了笑，两人对视，气氛轻松一点，但两人一看对面季茗之不为所动的表情。像上课偷偷做小动作被抓包的学生，瞬间中断对视，乖乖听讲。
季茗之没有在意对方的沉默，在她的职业生涯中，许多时候都面临与个人的冲突、对抗。说好话、做好事固然能够让大家满意，但在这个岗位上，能够有勇气说出对方的不好，才是这份工作最有挑战，也是季茗之认为最有意义的地方。
“或许你觉得你需要更多的睡眠时间所以迫不得已让其他人帮助你完成工作，但是其他人也是在牺牲自己本可以休息的时间来帮助你。我只知道一个规则，好的同事关系不是靠私交，只能靠规则下的有序运行。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身体原因得不得停下的工作流程，以及其他人帮你完善之后出现风险谁来承担责任。感情好的时候，自然每一份帮助都是情谊。但是每一个行为背后都存在风险。你在公司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哪些流程为什么要需要专门的人负责，哪里可能出现风险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
这些话像是一瞬间撕破了林岫这些天心安理得混日子的伪装。刺痛、不舒服的感觉袭来。但林岫无法辩驳。
明明从自己的角度，自己已经尽力了，但是林岫依然没有办法去为了自己的逐渐边缘的岗位安排去争吵，就是因为内心深处，林岫知道，从他人的视角来看，自己做的不够。
沈之遥忍不住反驳“不要这样尖锐嘛。你也是女性，难道没有对女性的同情吗？谁可以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为难的身体状况吗。就算现在睡眠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是以后怀孕生育不也会有在工作上力不从心的时候嘛。”
季茗之无视沈之遥暗示的眼神。“我是女性，可我也有基于岗位带来的经验。我今天说的这些让人不舒服的话，靠的也不是你们对于我女性身份的认可，而是我的职位带来的认知。性别不影响我对你现在工作能力的评价。当然因为你的女性身份以及我们的朋友关系，我希望这样私下的交谈能够改变你。这样尴尬的场景，我不知道已经面对多少次。虽然你们可能我很冷血，没有经历过林岫这样的睡眠问题，说的话也不过是伪善。但是换一个角度，离开一个不适合的工作，短期会有阵痛，长远来说不是坏事。”
“公共领域看的是结果，个人领域看的是意图。所以，在工作场合，你的工作成效才是代表你价值的衡量指标；私下，你个人善良的特质会让我们成为朋友。换个角度，如果你们在我的职位，无论你是出于惋惜、果决还是心痛裁掉一个人，对他来说，就只有一个结果，失去工作。你的出发点对结果没有意义。如果你们是朋友，你对他失去工作的态度是奚落，嘲讽，还是安慰同情，决定你们关系的亲疏。分清场合做出合适的选择。”
“但是我最后补充一下啊，如果婚育会让我陷入这样的困境，那么从经济角度就不该进入这段婚姻。婚姻如此，工作也是如此。”
沈之遥“好啦，怎么一直在说秀秀的事，你怎么不说说我。”
季茗之摇头“我的话要说给能听的人听，你就别凑热闹了。你的生活我没经验，指导不了。”
林岫分不清内心到底有没有真的认同季茗之的话，脚步比脑子动得快。
在没有头绪之前，林岫又来到医院，再一次的体检。
从早到晚的排队、检查，林岫随着队伍慢慢移动。相较于周围人的急切，林岫的心态超乎寻常的放松。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自己已经采取措施了，也算是对这件事的一个回应。
无聊转头，和不知为什么出现在医院的曲星野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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