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健康。”林岫听到季予安的判断，习惯了不反驳别人的话，下意识点头，但神色满是质疑。
“真的，比上次的体检结果还健康。”看到了林岫的表情，季予安认真说道。
拿到所有检查结果，已经是下班时间，曲星野直接带林岫找到了熟悉的医生。
或许是提前说过林岫的情况，往常如果被质疑，季予安忍不住就会情绪上头，语速加快。今天一直保持耐心，劝解对方。
“你为什么要反复体检，结果出来又不相信。”
林岫迟疑，还是不认同这个诊断结果“可是我睡觉时间很长很长，睡不够还会在白天不受控制的睡着。”
“那你就睡够。”
林岫语塞，睡够自然就没有这些问题，可问题是自己不能也不应该在睡觉上花这么多时间。
“有没有什么办法保持清醒，比如吸氧之类的，或者补足气血会不会有帮助？”林岫不死心，把自己能想到的从医疗角度治愈自己的可能说了个遍。
季予安挠头“你为什么不接受睡眠对于你的健康有益，不要去对抗这种需求。你现在这样心理压力太大，更加难以控制睡眠时间。或许放松，试着接纳才是更好的恢复方式。”
林岫不死心“会不会是罕见的病症？
季予安脑海中闪现各种罕见的疑难病例，点点头：“有可能，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林岫困惑：“为什么，什么病？很严重吗？”
“你这么着急，我告诉你了，你自己就确诊了。你这种情况，确诊反而会让你在内心认定自己得了疾病。”
林岫苦笑，自己已经被周围的人“确诊”。明明睡11小时和睡12小时没有本质的区别，然而一旦贴上标签，她就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季予安坦白：“睡觉没有病理性的原因，就不能当作一种疾病。你会觉得难受是因为自然状态和社会状态的冲突。这不是身体的疾病。“
林岫知道比起找到身体上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从心理上接受自己身体的选择。自己寻找的不是医生的诊断，而是一份对脱离掌控的人生状态的宣判，让自己的无能为力显得理所应当。
在场的人都明白，医生的知识此刻无法治愈林岫对于身体的感知。
一次次的寻找解决办法，一次次的没有结果。林岫有些失望。
曲星野安慰道“不要对睡眠感到羞耻。工作不是你的全部，我没有认识到工作场合的你，但是我眼前的你也是一个完整的，真实存在的人，不是只有全身心的满足工作要求，才能证明你的存在。休息也不是没有意义的累赘。”
林岫试图接受安慰的话提振自己的精神，但挫败感不停翻涌。每一个不得不被睡眠占用的时刻，林岫都忍不住会回味往常规律、节制，精心如流程模型一般的生活。那时候呼吸都带着节律，给人一种安全稳定的舒适感。
就算明白很多道理，但还是会一次次陷入焦虑，难以接受自己的格格不入。更难以接受即使自己觉得陷入很大的困境，还找不到一个疾病的理由。
“你潜意识里认定更少的睡眠，更忙碌的工作才能代表优秀。没有考虑到人与人彼此间有多么大的差异和每个人不同阶段的变化。标准是一种指导不是一种约束。每个人有着自己的睡眠时间，从自己出发去安排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味的改变自己的生活节奏。就像植物，人工培育品种会适应人类的标准，这决定它们能否在人造环境中生存。但标准之外，依然存在各种各样的品种。”
林岫想到这段时间的委屈，忍不住抱怨：“我希望睡眠能过去，我希望一切回到正轨。我不喜欢被当做研究对象，我也不喜欢自己的**被披露。可是，希望没有用，不喜欢也没有用。有时候我会觉得睡眠的研究对疾病预防有意义，所以能以一种坦诚的心态去接受被当作研究对象。有时候，又会担心自己的日常生活被掌握，连生理健康都成为别人纸面上的数据，感觉自己像一个工具。”
林岫无奈看了看对方：“你看，我现在好混乱。有时候，我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想说的话再嘴边挣扎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出内心的感受“你知道吗？我有时候隐隐期待你不要再这么帮我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么糟，一切还会好起来。可是稍不注意，现实的情况就会让我觉得不堪重负。很想放弃，我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想法，这么多的思考，除了让自己感到负担没有任何意义。或许放弃这么没有意义的挣扎，就能像动物一样坦然的面对自己的睡眠需求。”说着忍不住看向对方，应该会觉得自己很过分吧。
但无论林岫多么丧气，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沉稳，仿佛一切问题都会解决。
“不要对自己的睡眠感到羞耻，不要抵触别人的帮助。要知道树木也会互相帮助，它们会通过树根互相传递营养液，帮助更为弱小的同伴。城市里的树木相互隔离，它们之间没有接触点了，既不能通过树根，也不能通过叶片接触。它们不会互相帮助，并非自私，而只是在孤军奋战，被迫独自应对各种情况。现在我们有接触，我愿意帮助你，你呢？为什么非要一个人面对。”
曲星野的坚定像是溺水时的一根浮木，一边还是要抵御下坠的力量，一边也为能够探出睡眠呼吸而感到庆幸。
林岫想到之前两人的争议，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说出来这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心里好受多了。虽然知道自己的问题依然存在，但是这一刻又有了继续面对的力气。
曲星野松了口气“你看，就是会突然发生一些我们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人和人相处难免有摩擦。不要怕超出常规的事情，不要担心突然打乱了生活，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百分百遵循固定程式的人生。没有什么是设定了好了就不可以改变的事情。”
林岫平静下来：“或许，我应该学会放松。当我把睡眠当做一个阴晴不定，难以掌控的客体来研究、防备、琢磨时，我就应该意识到，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睡眠。就像身体每一个器官，日常每一个行为，当它们没有引起你的注意时，就说明在正常运转。”
两人试图分析林岫为什么会面临睡眠问题。
“一开始睡眠时间打破了你的生活平衡。你的显意识告诉你，要试图抹平这一切带来的负面影响，所以你会试图隐瞒，寻找减少睡眠时间的方法，让一切活动回到过去的正轨。但是，你的潜意识是你想要休息，想要正常的生活。这个**以往被压制在你追逐成功的野心之下。所以，即使你通过缩短通勤时间、加班都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因为是真正阻碍你解决问题的因素，你自己才是一切的关键。你有没有尝试过换一种生活方式？不要这么紧绷。”
林岫皱眉“可是，时间规划对我来说是很有魔力的事。只需要花几个小时投入，小考排名就能提升。花的每一分时间最后都能变成成绩。你清楚地知道时间去哪了，也清楚的知道每一分收获来自哪一段时间的付出。”
曲星野理解林岫的感受“我懂了。你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正反馈。投入时间，得到成果。但是现在，更少的时间，你的预感里这意味着更少的成果，甚至会带来最终的失败。所以你有不安的感觉。”
林岫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直面真实的想法，不要因为回避的心理而漠视自己的问题。“以往的人生，前进的方向是明确的，所以我耗尽一切力气去追逐，生怕少一点时间，没有尽全力的赶上大众所认可的优秀的标准，在这个过程中感到筋疲力尽。明明没有谁逼迫我，自愿剥削自我。我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但是，想到自己一路以来得到的回报，林岫也不能说出以往的生活方式不对。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即使现在，林岫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睡眠恢复，那么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继续之前的生活模式。
“我所能决定的只有用严苛的时间规划来契合社会的要求，在夹缝中留存一点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曲星野没有因为林岫的固执感到气馁：“从读书到工作，你的认知里没有因为休息不好、没有娱乐这样的事而影响脚步。你每一次对自己的压迫和暴力都得到了一个外界正向的反馈。你只能认知到压迫自己的好处，看不到慢慢积聚的负面影响。如果不是睡眠时间增加这样明显的告诉你，你的身体需要休息，需要快乐，需要一些无所事事的闲暇，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唯一可能透露一丝线索的，就是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带来的一些疾病，甚至这都会被一起增长的年岁而覆盖过去。大家都习惯，年纪大了是会和之前不一样，可是为什么不一样，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这些问题都被掩盖了。世界意识听到了你身体潜在的呼叫，降临了一个礼物，也是一个信号，告诉你，看看自己，有一个小小的你被你故意忽视，很难过。
林岫承认，曲星野的话安慰到自己，但也迟疑“可是，我身边的人都这样。也许，再等一等，等到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现在的问题就不存在了。我不确定，是不是要为了现在的状态去改变自己。”
“我不确定，改变后的我要用什么方式来证明自己没有虚度时间？怎么以新面貌应对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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