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水泊中央的沙洲，平日里鸥鹭栖息的宁静之地，此刻却弥漫着无形的肃杀。一方是关胜率领的十余名顶盔贯甲、气息彪悍的登州水师将校；另一方，则是晁盖、吴用、齐墨，以及精心挑选的八名护卫，其中就包括眼神锐利的石秀。
关胜端坐于临时设下的桌案后，身姿挺拔如松，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虽未着甲，仅一袭青袍，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已笼罩全场。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魁梧豪迈的晁盖身上，微微颔首，随即扫过摇着羽扇、气度从容的吴用，最后，定格在站在晁盖身侧稍后、穿着一身利落改良布裙、面容平静无波的齐墨身上。
这就是那个让呼延灼灰头土脸、让梁山气象一新的“女诸葛”？比想象中更年轻，也更……沉静。关胜心中微凛。
“晁天王，吴学究，久仰。”关胜声音洪亮，开门见山，“还有这位……齐娘子。关某奉旨剿匪，然亦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江南方腊作乱，天下不宁，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尔等若能幡然醒悟，接受招安，为国效力，不仅前罪可免，亦可搏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岂不胜过在此水泊之中，担着贼寇之名，朝不保夕？”
晁盖冷哼一声，尚未开口，吴用已摇扇笑道：“关统制此言差矣。我等聚义，非为作乱，实乃官逼民反，不得不为。朝廷若真有招抚之心，当先问为何民反，而非空言名利。况我梁山兄弟，但求问心无愧，逍遥自在，于这水泊之中，亦可庇护一方百姓，未必就输于那庙堂之上的龌龊勾当。”
关胜丹凤眼微眯，知道言语难以说服，便道：“然则，尔等凭何在这水泊逍遥？凭何庇护百姓？莫非就靠些奇技淫巧，侥幸胜得呼延灼几阵？”
“侥幸？”齐墨终于开口，声音清越，在这空旷沙洲上传开，“关统制可愿一观，我梁山凭何立足？”
不待关胜回应，她轻轻抬手。
霎时间，远方的浅水湾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机括轰鸣之声！只见数道粗长的黑影，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来自远古的巨兽投枪，划过数里之遥的天空，狠狠地扎入沙洲外围一片无人的水域！
轰！轰！轰！
水柱冲天而起！那威力，远超寻常床弩！正是汤隆与徐槐呕心沥血打造的铁鹞弩！其射程与威力，让关胜身后的将校们脸色骤变！
紧接着，水泊深处，几艘造型奇特、船侧装有巨大轮叶的水轮舸破浪而出，其速度之快，远胜寻常战船，在水面上划出白色的航迹，灵活地穿梭演示，船首甚至还安装了小型的“一窝蜂”发射箱，进行了一次威慑性的齐射，火箭如蜂群般覆盖了一片水面！
关胜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久经战阵，岂能看不出这些器械的价值？那超远射程的巨弩，那迅捷如风的怪船，还有那密集的火器……这已非寻常草寇所能拥有！这梁山，竟真被这女子经营成了这般模样！
“此等器械，不过守成之物。”关胜强自镇定，淡淡道，“我登州水师巨舰如山，弩炮如林，若大军压境，尔等可能抵挡？”
“能否抵挡，关统制心中自有衡量。”齐墨不卑不亢，“我梁山所求，非是与朝廷为敌，更非裂土封王。只求在此水泊之地，得一安身立命之所，行我垦殖工坊之事，庇护追随我们的百姓，使其不受贪官污吏盘剥，能得温饱安宁。朝廷若允，我梁山可名义上归附，按时缴纳钱粮，甚至可为朝廷提供部分军械，助剿方腊。若朝廷不允，定要斩尽杀绝……”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向关胜：“那我梁山上下，唯有凭借这水泊天险，手中利器，血战到底！纵使最终玉石俱焚，也要让朝廷知道，这天下百姓求生之志，绝非武力可以轻易碾碎！更要让天下人看看，朝廷是如何将一心求生之民，逼成不得不反的‘悍匪’！”
她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不仅是关胜等人，连晁盖和吴用，都为之动容。齐墨描绘的，不是简单的招安或对抗，而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寻求有限自治的道路！
关胜沉默了。他紧紧盯着齐墨，这个女子，不仅拥有奇诡的技术，更有着惊人的格局与胆魄！她将梁山的抵抗，拔高到了“天下民心”与“朝廷道义”的层面！
就在这时，一名登州水师斥候快船飞速驶来，一名校尉匆匆上岸，在关胜耳边急语数句。
关胜脸色再次微变，挥退了校尉，目光复杂地看向齐墨等人。
“京师急报，”关胜缓缓道，声音带着一丝奇异，“方腊势大，连克重镇，官家……有意调我登州水师，南下参与平叛。”
如同又一记惊雷！
朝廷竟然真的要调走关胜这支对付梁山的王牌！
刹那间，沙洲上的气氛变得无比微妙。梁山最大的威胁，似乎即将不战而退！
然而，齐墨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股更大的警惕。朝廷南顾，梁山压力骤减，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与关胜正面谈判、争取有利条件的最佳时机！而且，朝廷此举，是真心平叛，还是……另有图谋？比如，坐视梁山与方腊互相消耗？
关胜站起身，深深看了齐墨一眼：“齐娘子，今日之言，关某记下了。尔等……好自为之。”
他没有再提招安，也没有立刻表态是否撤军，带着麾下将校，转身登船离去。那背影，竟显得有些沉重与复杂。
晁盖等人返回浅水湾，众人闻知关胜可能南调，皆是大喜过望，以为危机已解。
唯有齐墨与吴用，站在瞭望台上，望着远方水天一色，眉头紧锁。
“娘子在担忧什么？”吴用问道。
“福兮祸之所伏。”齐墨轻声道，“关胜离去，看似我等的胜利。然朝廷南顾，天下格局将变。我等困守水泊，信息不畅，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偏安一隅，还是……主动融入这天下大势？”
她顿了顿，说出一个更大胆的设想：“或许，我们该想办法，与那位搅动江南的‘圣公’方腊，取得联系了。”
吴用羽扇一顿，眼中精光爆射！
天下这盘棋，因为方腊这颗棋子的落下，彻底活了。而齐墨，已不满足于只做梁山这一隅的执棋者。她的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棋盘，以及那隐藏在江南烟雨中的，另一个可能改变历史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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